长久以来,他对她外宽内忌,触碰原则性问题时,往往是针锋相对,更?遑论是这种涉及许昭容的场合。
王姮姬缓了片刻,面不改色,一字字说,“她侮辱我?亡父,今日必须受罚。”
“那也请你?不要像个泼妇一样。”
郎灵寂静漠而视,“她是许太妃的人,本朝以孝治天下,你?不该打她。”
王姮姬道:“我?自是不懂孝道,否则怎会轻纵了这欺上犯下的瘦马婢子。”
郎灵寂不显山不露水,“她也没说什么,你?上纲上线的把事?情闹大。”
王姮姬深目凝了会儿?,前世?她真被家雀啄瞎了眼?,荒谬地爱上这么一个男人,付出?的那些痴心被狗吃了。
声声向着许昭容,声声对许昭容的袒护。他对诸事?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唯有对许昭容极尽偏爱。
“我?是琅琊王氏的家主,王家内外重大政务皆由家主盖过戳记才生效,更?遑论惩罚奴婢这样小小的家务事?。”
她缓缓举起了戴戒指的左手,话语不动声色却心惊肉跳,“按照我?父遗愿,你?与我?族签订契约,就该服务我?族,事?事?以家主为第一顺位。”
“如果您违背‘契约精神’,那么对不住,我?与二?哥有权单方?面撤约。”
郎灵寂掩了掩眼?帘,几许晦暗明灭。
契约精神简简单单的四字,将彼此的关系冻成了化石,摈弃人情味。
她将琅琊王氏和他的界限如楚河汉界一般彻底划分了开。
“好。”
“那么请问,家主您想怎样?”
听到契约二?字,他口吻无形间变了,漫不经心中染着些许虔敬和臣服的意味,俯首化为她的利剑,空洞地执行她作为家主的命令。
不是谈契约吗?不是谈服从吗?
那他就服从给她看。
尊敬的,家主。
王姮姬戟指对向许昭容,“不是说过了吗,要她跪在这里,长长记性。”
“家主您越来越会无理取闹了。”
郎灵寂微眯双目,神色在冷暖的交界处反讽着,“……但如您所?愿。”
许昭容此刻恰逢其时地啜泣了起来,梨花带雨,深闺弱智,轻如飘絮,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下一刻就要碎了。
相比之?下,傲悍的王姮姬是话本子里的反派,自己才是小白?花女主角。
言既于此,王姮姬挣了下,手腕却仍然被郎灵寂牢牢摁着,裹挟在强大的威压之?中,挣脱不得。
郎灵寂微微垂首,一道白?得像磁的视线冷冷笼罩着她,不容置疑的命令。
好个王姮姬,家主仪范,翅膀硬了,学会反过来用契约二?字束缚他了。
他以前只觉得她是个笼中雀,好掌握,冷不丁被她锋利的羽毛剐出?了血。
王姮姬低声斥:“放开我?。”
郎灵寂道:“用家主的身份命令?”
王姮姬沉金冷玉地嗯了声。
他屈指剐过她冰凉的面颊,徐徐道:“……原来你?还有这一面,以前真小看了你?。”
王姮姬发问:“您本受雇佣于我?家,反过来纵容老妈子奴婢猫三狗四的都欺负家主,这合适吗?”
听她将许太妃与许昭容等人说成老毛子奴婢猫三狗四,郎灵寂冷不防地失笑了声,“你?现在倒挺讲契约精神的。”
对付恶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姮姬在自己家中,自己统辖的范围内,没必要让步。
“不是琅琊王您教我?的吗?”
家主终究是她一人。
郎灵寂轻哂了声,无可否认,随便?松开手放她自由,然后命人送走许昭容。
他自己也走了,似没什么话好说,也没什情分好讲,全程不温不火。
她要跟他公事?公办,便?随她,那么接下来的一切流程都公事?公办。
王姮姬独自留在眼?底,歪歪垮垮的树苗,震颤的心,狼藉的秋风。
方?才,他在阳光下看许昭容扑蝴蝶,气定神闲,唇角明明凝着笑。
她的眼?睛应激地溢出?几丝泪,却被飞快的擦去了,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郎灵寂,我?与你?和离。”
郎灵寂脚步微凝,没转过身来。
“又是命令?”
王姮姬平静地垂着两只手,刚才被握的手腕还在尴尬着,滚烫着,
“是。”
“……最后通牒。”
他呵了声,与平素的清淡温和截然相反,犹如一泓不起波澜的潭水,
“好啊。”
“不用老拿这个威胁我?。”
“和离便?和离。”
还是那句话,一切如家主所?愿。
恰好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他也腻了,他已在朝中站稳脚步,是琅琊王氏视他如蛇蝎,偏偏不要他的回报,散就散了。
她如此在意这两棵普普通通的树苗,恐怕背后不是缅怀父亲那么简单。
……
许昭容红着鼻子被送回去。
好好的姑娘,不过去了后花园扑了一趟蝴蝶,被欺负得狼狈不像样子。
这还是雪堂陪着的结果,若雪堂不在,琅琊王氏那悍妇是不是得要她侄女的命?
“和离,必须得跟王姮姬和离!这新妇刁蛮任性,跋扈悍妒,依仗着门第高不敬婆母不侍夫君,没有半分新妇的样子。若搁寻常人家,早就被扫地出?门八回了。”
许太妃怒不可遏,急得脸色变红,支使郎灵寂当场做出?选择,有王姮姬没许昭容,有许昭容没王姮姬。
“这女人容不下昭容,迟早要对昭容下手!扑几只蝴蝶而已,她也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我?看分明是公报私仇,蓄意针对,看不惯老婆子我?和昭容。”
郎灵寂如独身置身于僻远的无人之?境,深深地吸了口气,封闭了五感。
周围这些人和事?,无孔不入地烦躁着他的身心,真够叫人嫌厌的。
“太妃,从今日起,你?们二?人圈定范围在侧园,不要再?往后花园。”
他没什么情绪地低声,“后花园的花草树木,也不能碰半分。”
她真的生气了。
她上次生气,独自闷了半年,一命呜呼了。
许太妃瞠目,以为自己听错了,素来孝敬的儿?子说出?这种话?
分明向着王姮姬。
“你?……说什么?”
郎灵寂刻骨的冷漠,何?止不进?后花园,许太妃死了都跟他关系不大。
摆明了不配合的态度,证明他不会改变主意。王姮姬说什么,就是什么。
琅琊王氏家主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违抗,即便?他这朝廷命官。为王氏服务,遵守规则王氏的规矩。
他的确在王章病榻前立过重誓,一生竭尽所?能扶持琅琊王氏,善待王姮姬,保她家主之?位,事?事?以她为第一顺位。
按照契约,她的意愿永远是最重要的,即便?荒谬无理也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王家范围内的圣旨。
这叫作,契约精神。
“还有表妹。”
“别忘了按家主吩咐,每日中午去花园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