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执意听取新人太常博士的意见, 行刻碎之政,贬谪在京王氏子弟的官位置,大刀阔斧地?进行科举制改革, 严重损害到了世家的利益。
以琅琊王氏为首的世家与皇帝的斗争正式拉响。
清晨, 王戢找到郎灵寂。
王氏祖训:子孙世世代代不得谋逆造反。皇帝的行为虽过分,身为臣子却只能行劝谏之责,否则就是?谋逆。
谋逆者?, 天下得而诛之。
王戢商量着问:“欲夺帝室,师出无名, 如何是?好??”
郎灵寂淡声, “可用?清君侧之名。”
王氏只求控制皇帝, 而非把?皇帝拉下马,自己登基做皇帝。同样,清君侧剪除的也不是?皇帝,而是?给皇帝出谋划策的近臣与心腹。
王戢咀嚼着这三字。
清君侧。
既达到了剪除皇帝羽翼的目的, 又打着忠心为主的旗号。
“好?。就清君侧。”
郎灵寂说,“先修书?一封给陛下, 陈述王氏的多年来的忠心和?君臣情?意, 恳请陛下 收回成命。”
王戢担忧道:“区区文?字书?信,恐怕并不能改变陛下圣心。”
“再修书?一封,告诉陛下亲近小人、远外君子乃倾覆社稷之相?,恳请陛下诛杀身边奸佞。”
“连写三封, 便可以了。”
郎灵寂的话?犹如西风冷雨, “陛下听不听劝不重要?, 重要?的是?昭告天下王氏为的是?匡扶社稷, 而非谋反。”
王戢似有所悟,“哦, 之后呢?”
“之后可以起兵了。”
“起兵?可我?王氏兵力有限,爹爹仙游后更是?被削弱得厉害,无十?足胜算。”
郎灵寂摇头,客观地?剖析,“不会。陛下动的是?所有世家的利益,所有世家都希望改革失败。此番必定有许多世家与王氏隐秘地?合谋,制止陛下这不合理的改革。即便极个别?世家不愿蹚浑水,也持观望态度,不会给王氏制造麻烦。”
“原来如此。”
王戢下定决心要?还皇帝以颜色,所顾虑的还有其他地?方藩王,例如兵强马壮的司马玖会趁机上京师,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司马玖出兵帮助皇帝,我?王氏万万无法与之抗衡。”
“司马玖为人软弱胆小,意志不坚,常常前怕狼后怕虎,是?个墙头草。在琅琊王氏对抗皇帝没有呈现绝对的败局之前,他不会轻易把?筹码押注到任何一方。”
郎灵寂给出的答案是?,“……所以,速战速决。”
王戢听了这番滴水不漏的筹谋,信心倍增,接下来就可以发挥他的专长,调兵遣将,兵威一振,玉石俱摧。
“好?,多谢!”
现在能给王氏出谋划策的人,无疑成了王氏真正的主心骨。王氏缺的不是?人才,而是?能统摄人才的人才。
郎灵寂长睫微掩,“不谢。”
心照不宣的氛围游离在二人之间,琅琊王与琅琊王氏是?纯纯的交易关系。
交易不谈感情?,如果离了对彼此双方的利益,交易便不能成交易。
“还记得,仲衍答应过我?什么吗?”
王戢一怔。
那日说的是?——
“要?王姮姬。”
“以及文?砚之的一条性?命。”
要?迎娶王姮姬,也要?斩杀文?砚之。
早就说好?了的。
清君侧,清的就是?文?砚之的性?命。
文?砚之曾经觊觎王姮姬,是?绝对不能让他在这世间继续活下去?的。
……
诚如预料,众世家大族对王氏的“清君侧”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暗中借路,有的在朝中顺情?说好?话?,江南的大世家陆氏更是?不动声色借了王氏三千部曲。
部曲是?豪门在兼并土地?时吸纳的难民,平时为豪门奴仆,行劳作耕种,战乱时便凝聚在一起组成一支庞大的私人军队,忠诚度极高,不听皇帝和?地?方官员号令,专受豪门家主的私人指挥。
建康坐落之地?正是?三国时的东吴,吴人好?勇善斗,几乎家家户户习武,藏有各种兵器棍棒,部曲的战斗力极为可观。
作为传统北方士族的琅琊王氏得到南方部曲后,如有神助!
皇帝司马淮登基区区半年,许多心腹官员还没吸纳进来,亦未曾培养自己的兵力,便匆忙改革,拔苗助长。
正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话?用?在这里或许不适当,但皇帝失了朝廷大部分官员的民心,世家大族一反便势如破竹,逼得皇帝连连败退。
老家主死后,琅琊王氏本已呈现颓态,谁料在一夜之间出现了惊人的逆转,展现极强几近毁灭性?的生命力。
文?砚之走后,琅琊王与琅琊王氏的关系死灰复燃了!
王戢接连书?信三封,口?口?声声谈往日君臣情?谊,谈王氏辅佐太祖衣冠南渡的功劳,目的只有一个:清君侧。
“求陛下速速诛杀文砚之等奸佞臣子,革除时弊,肃清朝廷!”
其余百官的奏折亦称王戢是有良心的忠臣,责皇帝近亲远小,以怨报德过河拆桥,使天下忠臣寒心。
竟无一人指责王戢谋反。
仿佛这件事,王家本身就是?对的。
师出有名,正义之师。
司马淮在龙椅上被气得直哭,肃清朝廷,真正该肃清的明明是?资仗如山的士族。如今山河破碎,神州颠覆,全是?六朝以来专重门阀的风气造成的。
可他身为皇帝,无能为力。
“文?卿,速速逃吧。”
司马淮将恶讯一五一十?地?告知文?砚之,希望他能早做打算。
文?砚之身着沉重华丽的太常博士官服,庄严跪于阶前,无惧无畏,“微臣从帮助陛下科举改革的那一刻起,就抱着必死之心。如今社稷危殆,微臣更不能抛下陛下独自苟且偷生。”
“泱泱天下,难道无一位藩王有良心,愿意匡扶帝室吗?”
据他所知,司马姓的藩王并不少,兵强马壮者?也大有人在,王氏公然清君侧,皇室远远没到势孤援绝的地?步。
“你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
司马淮双眼猩红,“朕早已十?万火急传信过各地?藩王,然却无一人入京勤王。哪个支援朕,哪个便是?公开与琅琊王氏作对,与整个士族阶级作对。”
“他们之所以兵强马壮,能成为一方强藩,全依靠封国内的世家大族的扶持,绝对不敢得罪士族。”
“‘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这话?是?真的。天下都是?士族的天下,朕错了,错了,是?朕太操之过急了。”
文?砚之闻此,傲骨未曾动摇。
君王死社稷,臣子死气节。他决不能逃,要?斗争到底,哪怕流血断头。
“或许各地?藩王只是?在观望,只需陛下想办法拖住王戢,延缓下来,给藩王们以考虑反应的时间,便有获胜之望。”
“太迟了。”司马淮痛然道,“王家的部曲已经和?御林军短兵相?接了。”
平日里在皇宫养尊处优脑满肠肥的御林军如何是?豪门部曲的对手,败势如溃,丢兵弃甲,薄薄的皇宫城墙根本挡不住流箭飞矢,火光映亮了全部天空。
顷刻,王家的人就要?冲进来“清君侧”了。他们半点不拖泥带水,遇见喽啰也不惜得收拾,格外珍惜时间,走的是?速战速决的战术。
败局已定。
司马淮不想让文?砚之白白牺牲,劝道:“因为王绍之死,王氏恨你入骨,你若被擒定然有死无生!”
文?砚之怔了,冤蒙不白,“微臣这些日一直在宫中,绝没害过王绍的性?命。”
司马淮道:“朕当然知道你是?清白的,可朕知道没用?,重要?的是?王氏认定你杀了王绍,间接累得老家主哀伤而亡。琅琊王氏的新任家主,已对你下了诛杀令。”
文?砚之痴痴道,“新……家主?诛杀令?”
司马淮目光黯淡,不想提那个名字,但绕也绕不开。
没错,王章临死前将家主戒指传给了九女王姮姬,王姮姬正是?新任家主。
“是?她亲口?下的。”
文?砚之登时犹如被抽去?了灵魂,跪在坚硬的阶前宛若一滩泥,浑身发寒,头皮剧痛,心脏活生生被剜出来。
她……竟是?新任家主。
她亲口?下的诛杀令。
那么王戢这来势汹汹的清君侧行为,也是?她这家主盖章诺之的。
文?砚之泪腺一时很酸很酸,酸得支零破碎,本以为很坚强连死都不惧,却被心爱之人亲手捅刀子而悲哭,舍生取义的信念亦被戳得千疮百孔。
原来她真的不原谅他。
她不相?信他的清白。
她终究……更爱琅琊王吧。
“所以文?卿,先走吧,来日方长。”
司马淮不想自己唯一的忠臣做权力的殉难者?,留得青山在,日后总有东山再起之日。毕竟权力的博弈是?场风险极大的游戏,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人能长久胜利,没有人会长久失败。
“朕已为你安排了北方的去?处,虽委身侍奉匈奴人,但好?歹留得性?命,日后若有机会朕会派人再联络你。”
杀兄之仇,夺妻之恨。
这两样莫须有的罪名齐齐压到了文?砚之的头上,重似泰山。
如今郎灵寂重新得到了琅琊王氏,权倾半壁江山,必定不会轻饶了文?砚之。
文?砚之仍然无法容忍自己折节偷生,事实上,郑蘅亲自下令要?他死,比真正用?长矛在他身上戳透明窟窿还痛,杀人诛心,痛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果她真要?他死,那他还苟且偷生做什么,就死在她的手下吧。
她和?他曾经那样美好?过,心心相?印,情?深不渝,共同闯过风雨。
他还没穿新郎官的衣裳。
那日她还倚在他的肩头开玩笑说,成婚时要?在新郎官的帽子上缝梅花,他的凤冠上也要?戴梅花,她最喜欢的花,亦是?他们的定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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