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灵寂神色不移,“江州乃北方匈奴进入江南的门户,若放弃此地,陛下的江山会直接面临威胁。”
“而且……”
他清致冷白的腕骨随朱砂笔缓缓移动,在舆图上圈出江州及其毗邻的一片区域,剖析道,“琅琊王氏乃北方士族,衣冠南渡而来,不比江东本土士族有部曲护身。”
“若琅琊王氏想长盛不衰,必须手握兵权。我们攻下江州后,将其长期占领,打造成一个王氏专兵的大本营,才能从容面对未来重重威胁。”
如今陛下年少蓬勃,英明有志,迟早会与琅琊王氏撕破脸。
王氏作为臣子虽不能有谋逆之心,但面对打压时,至少得拿得起武器反抗。
打下一个江州,绝不仅仅平定流民那么简单,更要为王氏的未来布局。
这是郎灵寂反复斟酌数个晚上,为琅琊王氏现今困局设计的一条解法。
王戢凛然,“言之在理!”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念起前些日的见疑试探,深觉惭愧,“雪堂兄如此为我王氏考虑,当真无以为报。”
郎灵寂眼睫阖了阖,恰如清冷之渊,军帐外江面寒凉的风吹起了衣裳,不禁让人想起明丽的江南建康城,建康城中那位爱系枣红色发带的姑娘。
算起来,月余没见她了。
“都是契约,仲衍何必客气。”
他与她的婚契上写了,他要保琅琊王氏永世冠冕不绝,荣耀不衰。
郎灵寂遂暗中授意王戢召集三军将士,以双箸击壶,鼓舞士气,一边唱振奋军心的歌。壶口击得缺了个口,鼓面也快被擂透,将士们终于士气大振。
他自己则继续带病在内布局,又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战争,全军终于反败为胜,攻城拔寨,流民帅夏邑仓皇北蹿。
王戢趁机吞并周遭数个州郡城镇,偃旗息鼓,鼓励耕种,操练士兵,按郎灵寂给出的蓝图,渐渐培养起自己军权。
郎灵寂洞察着局势,指向远方蜿蜒的山川河流,恢弘的太阳,
“仲衍以后驻留此地,以此地为基石依次夺取荆州、交州、湘州等地,王氏权势富贵永世可保。”
王戢踌躇满志又有些忧郁,“甚好,今后有雪堂策应于朝堂内,我征战朝堂外,齐心协力。但朝廷军权迟早都得交回去,我琅琊王氏不像其他士族一样有部曲可用,怕大事难成。”
郎灵寂心有成竹,“不会,我会随机应变,一直帮着你和琅琊王氏。”
江州长江以南一带,虽只有弹丸小地,胜在绝对安全,尽属于琅琊王氏,皇帝无权左右。
此战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之日却有狂风折树,黑云蔽日,乌鸦嘶叫。
许多将领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王戢愁眉紧锁,“此乃不祥之兆啊!”
郎灵寂素来不信天命,寺庙求了个签,也是下下签。
他狐疑起来,细细爬疏起江州一战的所有细节,无论军粮还是百姓皆周全安置,并无差错,建康城那边也平安宁定。
想来诸事已为琅琊王氏做周全,这不祥之兆从何而起。
随行的军师认为此乃正常天象,过了这片乌云笼罩的地界便会好转。郎灵寂诺之,使王戢统领大军加快了脚步,果然晴空万里,天色皎洁。
前方就是建康城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豁然开朗。
山色黛浮,一城春色,久别的建康城似刚下过一场雨,梅枝上晶莹的露珠通通透透,点缀得江南分外秀丽。
将士们思乡心切,听得城外阵阵鹤鸣之声,仿佛望见了睽别的父母妻女,王戢更是提前给妻子襄城公主递去了信。
场场春雨使天气变暖,冬日盛开的花儿即将凋零。大军暂作休息,调理好身心后进程入宫领赏。
郎灵寂望着远山石黛般的新绿,在湖边伫立良久,白衫中两袖春寒。
某人常戴的发带就是梅花一色,他将那枝缀满露水的梅花折了下来。
他带病咳着,微微笑了笑,不知她看了作何反应。
离别了这么久,前些日他们的针锋相对也该一笔勾销了吧。
空气中游荡着相思的味道,他裹着纱布的右手拿着梅枝,信然玩弄了许久。
之后,才重新启程。
一入城听得京中流言纷纷,
“王氏九小姐即将下嫁白丁,白丁还登堂入室,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王家连新房都准备好了,如今二人住在一起,日日如胶似漆。”
“可怜了她从前的夫婿,这样被一介寒门踩着上位,弃如敝屣。”
流言清晰地传进耳中,王戢登时变色,手中马鞭紧了紧,连呼吸都变得急躁起来,登时想兴师问罪。
郎灵寂亦朝这边注意,哪一位王小姐?
听那两个闲人呷了口酒,旁若无人地继续议论道,“自是琅琊王氏九小姐王姮姬。”
郎灵寂慢慢凝住。
梅枝险些从手中折断。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