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张嘴说了半句,他望着周狄还是说不下去。
“她喜欢鸽子。”周狄说。
“啊。”连萧轻轻应了声。
“以前我家住在独栋的小楼,三层,楼顶有个天台,那一片都是这样的房子。”
周狄毫无起伏地继续说。
“有个邻居养鸽子,每天早上六点五十,和下午五点半会放鸽子,周妙妙每天到了那个时间,就必须要去天台看。”
“她会站在客厅里数秒针,不能早也不能晚,必须在秒针指到12的时候上楼。否则她就叫,往地上倒,用指甲挖自己的脸。”
“她脸上从来没有一天是干净的,从来没有,每一天都会有新的血道子。”
“不管把她的指甲剪多短,还是给她戴手套,她都有办法把自己挖烂。”
连萧想象着那个画面,抱着丁宣的胳膊又收拢了些。
“她还尿床,每天都尿。”
“每天早上我妈领她上楼,给她晒被子。下午我放学早,就要带她去看鸽子,收被子。”
“从我二年级到六年级,每天都是,就算下雨下雪,别人不放鸽子,她也必须上去待着,我和我妈就必须陪她待着。”
“每天我看她在天台上学鸟扇翅膀,仰脖子看鸽群,我就忍不住想,如果她从天台上摔下去,是不是我和我妈就解放了,是不是她也解放了。”
“有好几次,我真的很想把她推下去。”
“每次这个念头冒出来,我自己都害怕我自己。”
说到这的时候,周狄的声音低了很多,语调仍然没有变化。
连萧已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脑子一团乱,只能沉默地等着周狄继续往下说。
“那天我特别特别不想回家带周妙妙,不想看见她稀巴烂的脸,我觉得再多跟她待一天我都会疯。”
“我就在学校写作业,想假装忘了时间,忘了她要看鸽子。”
“但我没忘。根本忘不掉,我就坐在那,看着班里的表走到六点。”
“六点半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开始心慌了,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真不知道怎么了,我明明想回家,就是坐在班里没动。”
“就那一天。”
周狄在黑麻麻的巷口前停下来,扭头盯着连萧,昏暗的路灯照得他半明半暗。
“周妙妙没钥匙,打不开天台的锁。她从围栏外面往里翻,脑袋砸在院里的花坛上,整张脸都破了。”
“她乖的时候明明很可爱,眼睛好看,像丁宣。”
丁宣的脑门贴在连萧肩头上,转过脸看看周狄。
连萧的太阳穴不受控地“嗡——”一声,摁了把丁宣的后脑勺。
“她是被我害死的。”
周狄也看看丁宣,接着往里走。
“我现在每天都会梦见她,每天都会。”
“每天睡醒我都恨不得我真的在做梦。我做梦都想带周妙妙去看鸽子。”
连萧从来没发现,呼吸竟然也可以是这么费力的一件事。
二光和他假想过一百种周狄家的情况,无论如何也料不到是这么个经过。
周狄在他心里的形象瞬间复杂了起来,连萧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喉管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得死死的。
“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连萧。”周狄在卫生所门前停下,嗓子突然变得很沙很哑,“算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