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寿宴一直热闹到夜里入定时分, 众人才渐渐散去。
灯火通明的庭院一下子安静下来,不觉时间也慢了些似的,景辰送韩骏他们回来,步上台阶挑门帘进屋, 一抬头, 自家老爹正在屋里坐着呢。
知夏不在, 平瑞同阿福也不见鬼影子, 就只他爹一人端端正正坐在外屋正中的太师椅上。
宋景辰瞬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父亲大人怎么看都像是要升堂问罪的架势。
宋景辰心里打鼓,脸上笑容灿烂, “这么晚,爹怎么过来了。”
宋三郎扫了他一眼, 亦不绕圈子,直接道:“三十六计,我儿倒是给爹安排的明明白白。”
宋景辰脸一红。
宋三郎继续道:“阳奉阴违,瞒天过海, 攻心为上, 还有什么来着?”
宋景辰忙跨前一步, 伸手拎起桌上茶壶,替自家怒火中的老爹续上茶水, 顺便一屁股坐他爹对面,又顺手给自己倒上一杯, “爹, 我那是逗韩骏玩儿呢。”
宋三郎侧首睨了他一眼,“恨不能站桌子上与人划拳, 张口便是春梦,我儿懂得挺多。”
宋景辰咽了口唾沫, 讷讷道:“爹,我就说着玩儿玩儿……您别生气,我不是……”
宋三郎冷笑着打断他,“你不是什么?还不肯同爹说实话么?”
宋三郎的脸色骤然拉了下来,“宋景辰,你给爹跪下!”
“爹……你说什么?”宋景辰没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宋三郎视线落在景辰身上,平静的目光下是不容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声音不带一丝曲折地——
“爹叫你跪下。”
宋景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来,他简直怀疑眼前换了个爹。
宋三郎目光里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宋景辰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坐着不肯动,又气又屈地咬着嘴唇,脸上露出屈辱来。
长这么大,也就幼时被罚过一次跪,现在他都大小伙子同他爹一般高了,你说让跪就跪,他自尊心哪受得了。
见景辰坐着不动。
宋三郎勾了勾嘴角儿,讥讽道:“你这是委屈了?感到屈辱了?”
“我儿不是一向都喜欢委屈求全的吗?怎地跟爹面前又知道要脸面了?”
“在你祖母的宴会上装痴卖傻,你以为你自己很聪明,还是觉得你自己很高尚?
赵敬渊是什么人,用得着你去保全他?
景睿没你帮忙娶不上媳妇是吗?用得着你贬低自己衬托人家?
宋景辰,你想做普渡众生的菩萨吗?
你是修炼了千年还是万年?你何德何能可以负担起他人因果,嗯?”
宋景辰从未听他爹说过如此之重的话。
不光重,是真难听。
景辰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往地板上砸。
宋三郎掏出帕子替他擦眼泪,宋景辰小脖儿一梗,别开头。
宋三郎干脆收起帕子看着他哭。
哭了一会儿,宋景辰不哭了,劈手从他爹手上夺过帕子,自己给自己擦泪儿。
宋三郎瞅着他,“你啊,你就只欺负你爹,为了别人委屈求全,在你爹面前受不得半点委屈。
爹还没怎么着呢,说你两句重话,你便哭成这样,羞也不羞。”
一句话让宋景辰绷不住了,一头扎在宋三郎肩窝里闷声掉眼泪,他爹是为他好,他怎会听不出来呢。
宋三郎一下一下摸着儿子的头,任他哭任他发泄。
他自己养大的儿子他自己最了解。
儿子心地善良,可这善良里却隐藏着不该有的妇人之仁。
人家伤害他,他知道以牙还牙: 可人家若是对他好,他就把握不住分寸了。
待到景辰情绪稳定下来,宋三郎亲自在水盆里拧了湿巾,递给儿子,叫他擦脸。
这么大人了还在爹面前哭鼻子,宋景辰扭扭捏捏,有点不好意思。
宋三郎拍拍他手,笑道:“你是爹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在爹心里没人可以比你更高贵。
——没、有、人,你明白吗?”
宋景辰低着脑袋点点头。
宋三郎又道:“便是天王老子也一样,爹不管他是谁,都不准你为了他人而委屈自己。
你敢委屈你自己,人家就能变本加厉委屈你,自己的亲人亦是一样,你二伯爱子心切,那是他的立场他的问题,不是你的立场,更不是你要解决的问题!
明白?”
宋景辰先是点头,而后抬起头来,眨眨眼道:“那若是您儿媳委屈我呢?”
宋三郎:“……”
宋景辰破涕闷笑:“言传身教,爹怎样做,辰哥儿便以爹为榜样。”
宋三郎敲他头,“男人的强硬不是对着女人,让一让自己的娘子并不丢人,亦不叫委屈,家和方能万事兴。”
宋景辰用力点头:“儿子受教了。”
“好了,时候不早,你早些歇下,爹回房了。”
宋景辰却一把拽住他袖子,“我睡着了您再走,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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