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是个雷厉风行的,当下便去街上给儿子买回一大堆普通衣裳,鞋子也换成普通的,什么腰上的玉佩,手上的扳指统统都给老娘摘下来,要你去读书不是要你去炫富,这些都是累赘,不利于磨练儿子心志。
秀娘自己就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以前会觉她得自己苦,自己命不好,现在却觉那段苦日子其实是成就了现在的她,让她能接得住泼天的富贵。
人人都道她命好,说三郎是好男人,实际上再好的男人,他首先也是个男的,不是男菩萨,男人有的那些毛病三郎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呢,一点儿毛病也没有的那都是话本子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儿。
就算你烧一辈子高香,他都不带下凡的。
那时大嫂同二嫂都说三郎大度,不爱计较,处处让着她。实际上他那是大度吗?
你什么时候见过狮虎同蚁虫计较?
他抬抬脚就过去,不是因为太在意你,是你没资格让人家计较,跟你计较失了他的身份。
当时真不知道就一小木匠他咋就那么傲,祖上再风光那不是也落魄了嘛,现在明白了,原来人家是心有鸿鹄之志,只是那会儿鱼困浅滩没显露出来。
后来不就一鸣惊人了。
还有说三郎很随意,不挑剔。可实际上他骨子里比谁都讲究挑剔,只不过他的讲究是不声不响的,他就像一个耐心的先生一样一点一点把他的讲究灌输给你,让你没脾气。
说到底,两口子不会因为成了亲就会举案齐眉,彼此之间根本就是一场无声的博弈。三郎本事大,而自己则在从小推碾子拉磨的过程中学会了耐心、朝前看,向前走,不问豆子什么时候才能成浆,走好每一步,该成的时候它自然就成了。
秀娘不是宋三郎,在她朴素的人生经验里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若儿子一点苦不吃,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不过她倒也舍不得让宋景辰从里到外全都换,这贴身的衣裳不变,还是以往儿子习惯穿的,外面衣裳换成普通布料就行了。
宋景辰兜里揣着他爹给的巨额银票,娘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几日前宋三郎已经带宋景辰拜访过吴行秋吴大儒,今日正式入学。一大早宋景辰收拾妥当过来爹娘屋里,三郎叮嘱几句,让阿福陪宋景辰去书院。
宋景辰一身装扮同自家马车不匹配,养一匹马的月银比雇四个轿夫都贵呢,寻常人家谁养得起马,便是这南州城里满大街也是坐轿的居多,乘坐马车的少,秀娘早就提前为儿子配置了小毛驴一头。
宋景辰看着眼前自己的“新座驾”,一捂脑门儿,不忍直视。
三郎并不认为儿子非得要吃点苦头才行,但他觉得秀娘的主意甚好,儿子这身装扮,再骑头驴,走在街上瞅他的小姑娘能减少一大半儿。
三郎拍拍儿子的肩膀,“去吧,这头驴不错。”
宋景辰呆了半晌,回身抱了一下他爹肩膀,作感动状,“爹,让您二老费心了,为儿子考虑的这般周到,儿子可真谢谢爹娘了。”
说完宋景辰就悲愤上驴,“爹,我骑驴去上学了。”
宋景郎憋笑,朝儿子摆摆手,“快去。”
十五六岁的少年哪有不好面子的,宋景辰尽管有了前世的记忆,但记忆并不等同于切身经历,之前骑惯了高头大马现在让他骑驴,他快别扭死了。
阿福安慰他,“少爷,咱们比上不足不下有余,您看这街上还有许多人没有驴骑呢。”
宋景辰拿眼斜他,“所以呢,你家少爷就应该知足常乐对吧。”
阿福嘿嘿一乐,“少爷想通了就好。”
宋景辰气得拿脚尖儿点他,阿福稳稳托住他脚,“少爷您小心别摔着。”
宋景辰在心里翻个白眼儿,他就知道他爹不可能随便安排个人给他当小厮,阿福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有功夫在身呢。
很快主仆二人到了鼓楼长街,宋景辰想提前下驴,让阿福把驴牵回去,阿福不肯,说是夫人要他把少爷送到书院门口。
宋景辰咬牙,掏出一锭银子来,“封口费。” 阿福不为所动,“少爷,小的已经收了夫人的。”
宋景辰抹了下眼皮:“我娘给了你多少?”
阿福认真道:“少爷,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是先来后到的问题,阿福不能不守规矩。”
宋景辰执拗:“那我要非下不可呢?”
阿福毫不手软:“那阿福就如实禀告夫人。”
宋景辰恼他:“你是少爷我的人还是我娘的人?”
阿福淡定作答:“自然是少爷的人,所以夫人为阿福好,阿福得听。”
宋景辰威胁:“信不信少爷把你轰出院子去?”
阿福不慌不忙道:“等少爷能做得了老爷的主再说不迟。”
啊——!
他爹打哪儿寻摸来的刁奴,宋景辰快要闹心死了。穿什么他倒不是那么在意,主要他就不想骑驴。
“咦,景辰,竟然真的是你吗?” 他正跟这儿怄气,听到旁边有人打招呼,回过头一看,正是许观骑着高头大马从后面过来。
许观带着几分不解道,“若非景辰兄长得太过出挑这南州城找不出第二份儿,愚兄差点儿都不敢认你。”
宋景辰正要答话,谢旭从对面骑着马过来了,一眼就瞅见了宋景辰,谢旭忍不住睁大了一双爱吃瓜的小眼睛——
怎么回事?这位布政使大人家的少爷这身打扮不寻常,莫非是要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