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辰见他爹爹竟然是如此想他,心里瞬间就委屈了,忍不住梗起脖子,倔强的小眉毛扬起来,大声反驳道:“外面的老百姓都在忍饥挨饿,我不让这狗官大吃大喝浪费粮食有错吗?”
“难道也是我让他去吃狗肉的吗?换成是我,即便我再想吃肉也不会想着去吃我养大的胖虎!”
三郎垂眸看他,“是谁教你这般对着爹爹大呼小叫的?”
“我没有大呼小叫,是爹爹你先冤枉我。”宋景辰仍旧一脸不服,声音却是不由小下去,知道自己不该对着爹爹这般说话。
“被你这般冤枉,我实在是太气了。”小孩又忍不住解释一句。
宋三郎盯着他,“不是被爹爹冤枉你太气了,是你不想接受唐兴德被狗咬这事间接因你而起。”
宋景辰噎住。
宋三郎继续道:“你在可怜他,你为什么可怜他?外面因他贪腐饿死的饥民不计其数,他们可不可怜,他们冤枉不冤枉?”
“我并没有可怜他,只是,只是我心里有一点点不舒服。”宋景辰辩驳。
宋三郎大手握了儿子的肩膀,缓声道:“不舒服是因为我儿心底的善念。”
微顿:“但爹爹要告诉你,善念不是用来给恶人的,对恶人怜悯便是纵恶行凶,助纣为虐。如此,你与那恶人也没什么分别。”
“还记得爹爹同你说过的话吗?菩萨心肠,需有雷霆手段。对恶人仁慈,你便是恶本身;不该忍让之时忍让,你便是他人眼中的低贱。”
“你惩恶扬善,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何需回避,亦不需有任何负担,他日遇到此等恶人恶事更无需手软。”
宋景辰不语。
他终于明白:原来这世上比行善更难的是“惩恶”。
行善无需面对任何心理负担,惩恶却是对自己的重重考验,你要把握分寸,你要面对内心的冲突。过界了你便是冷酷残忍为世人所诟病;不够,你便被恶人撕咬的渣都不剩。
——三尺正义剑不是谁都能拿得起。
敖犬不比寻常土狗,那是可以与熊狼搏击的存在,发起疯来把人往死里咬,唐兴德被咬得半死不活,在榻上苟延残喘哀嚎了两日便没了气息,那条敖犬自是早就被乱棍打死。
而唐兴德想吃狗肉却反倒被狗吃的事被说书人编成恶有恶报的段子,在巴县城里传播开来,谓曰:
巴县城里有狗官,
狗官吃人似恶犬。
一朝来了观音童,
计谋百出治狗官。
狗官终被恶犬报,
巴县百姓尽开颜。
若问神童他是谁?
陛下亲封爱民使。
爱民使来真爱民,
陛下英明万世传,万世传!
狗官该死,那条恶犬亦该死,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落到那狗官手里,若是不从,便被这恶犬威胁,如今狗咬狗死到一块儿去了,简直是大快人心,罪有应得!
这位编出段子的说书人正是之前宋三郎召集的那批帮役之一,饭都吃不上了,谁还有心思听书,一家人眼看就要饿死,宋三郎给了他条活路。
这位也是个奇才,深谙传播门道,最后一句恭维皇帝的马屁是他特意加上去的,他就不信加上了这句话谁还敢阻止这歌谣传播开来。
与此同时,宋三郎利用唐兴德筹集上来的钱粮大大缓解了巴县困境,加上之前他对灾民进行了有效的分类管理、施粥亦是加以规范化,灾民们得到妥善安置,死亡人数急剧下降,老百姓终于吃上了能看见米粒儿的汤粥,无不喜极而泣!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钦差大人带来的。
一时间三郎父子在巴县百姓中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打开了巴县这个口子,有成功的例子在先,其他诸县依葫芦画瓢就是了,简而言之一句话——劫富济贫,先稳住局面再行抗旱举措。
若有人不配合,那也简单,查帐!
往上倒查三年,查你们顶头上司中州巡抚伪造功绩,查你们下边这些人粮食账目造假。
之前连彩儿的供词以及其父的账本儿,加上巴县的账本,巴县主簿的供词、以及唐兴德与手下大粮商高洪福合谋掏空县衙粮仓,足可管中窥豹,推测中州贪腐之严重。
更进一步,仅唐兴德与巡抚唐兴仁的这层亲戚关系也足够唐兴仁惹上一身臊。
宋三郎决定直奔中州,汇合之前的工部尚书,逼迫巡抚唐兴仁赈灾。
只要唐兴仁肯配合,宋三郎自是也不会追究其做假账之事,他来中州只为赈灾,懒得掺合到靖王与太子的纷争中,你们之间爱怎么斗怎么斗,别妨碍本官赈灾就行。
……
洛京城,皇宫养合殿内,文昭帝收到了手下人的奏报,奏报中自然少不了那首打油诗。
这可是灾区百姓们称颂皇帝的心声呀,必须得让陛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