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近晌午, 日头开始发威。
连续几个月缺雨,本就无精打彩的巴县县城被晒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欠奉,大白天,偌大个县城鸦雀无声。
不要说是鸦雀, 就连砖头缝里的蛐蛐儿都被饿急眼的老百姓扣出来烤着吃了。
此时巴县县衙的后宅内, 一名宅院家丁, 正端着半盆子鲜红诱人的生肉从灶房里溜达出来, 沿着庑廊往后面小花园走。
汪!汪!呜汪!
花园墙角处,一条足有半人高的黑色敖犬闻见肉味儿朝着来人猛吠,想是急着吃, 连蹿带跳的,拇指粗的大铁链子被它拽得哗哗作响, 狗脖子上健硕的肌肉随着它扑咬的动作不住抖动,溜光水滑的皮毛在阳光下缎子面儿一样闪亮——
谁见了不说一声“好狗!”
张三没急着喂狗,探头探脑朝着四下张望一番,见院里没人, 熟练地从狗盆子里抓出两块儿肉塞进衣襟。
他不敢多拿, 旺财是县太爷的爱犬, 若这狗瘦了,他这份又轻闲又有油水儿可捞的肥差可就泡汤了。
张三将剩下的生肉一股脑倒进狗盆里, 又弯下腰来蹲在地上收拾旺财甩到盆子外面的食物残渣,蚊子小也是肉呀, 就怕积少成多。
大哥家里俩妮子全都卖了, 就剩下侄子一根儿独苗,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绝了后, 大灾之年日子都不好过,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喂完了狗, 张三往回走,在花厅廊下正遇见县令唐兴德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往正屋里去,张三心中一紧,忙低头哈腰陪着笑叫了声“老爷。”
唐兴德从鼻子里若有似无的哼了一声,目若无人的继续往前走。
张三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老爷的厉害,心里害怕,着急忙慌地低头往外走,却不想与外面着急忙慌跑进来送信之人撞到一起——
猝不及防,藏在衣服里的两块生肉从衣襟滚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正落在唐兴德脚下。
张三一时吓得不知做何反应,愣在当场。
啪! 与他撞一起的县令亲信黄彪一个耳刮子猛抽在他脸上,打得张三一个趔趄后退,半张脸迅速肿胀起来。
“好大的狗胆,竟敢偷肉,怪不得这些日子旺财光吃不胖,却原来全都进了你个狗杂碎的嘴里,这年月儿一口肉比黄金还贵,你这张狗嘴怎么敢,你也配!”
唐兴德目光阴鸷,冷冷地瞟了张三一眼,不耐烦摆了摆手道:“拉下去处理,我看以后哪个还敢效仿。”
张三吓得瘫软在地,反应过来后连连磕头求饶,唐兴德只说了声“聒噪”,张三便被人捂了嘴拖将下去。
这条敖犬乃是唐兴德花大价钱托人从千里之外寻来,是要用来献给身为中州巡抚的远房堂哥。
这位堂哥最好猛犬。
处理完张三,唐兴德抬起眼皮瞟了黄彪一眼,不悦道:“慌慌张张,何事禀报?”
黄彪忙哈腰道:“老爷,巡抚大人派人捎来口信儿,说是皇帝陛下派来的钦差大人并未直接去中州城,半路转道了,说是极有可能来了巴州,要老爷您做好应对。”
闻听此言唐兴德猛得眉毛一跳,顿感不妙,忙道:“可有说何时到达。”
黄彪心下一紧,这他倒是忘记问,对方也没说,想是也不知晓,黄彪道:“想是巡抚老爷也吃不准,不过巡抚老爷得了信儿,再派人来通知,这前后一耽误,小的估计应该就在这一两日的功夫。”
“对了老爷,来人还说这位钦差大人乃是皇帝特封提拔上来的新人,底细秉性无从得知,要老爷您谨慎对待。”
唐兴德眉头蹙得更紧,道:“快,先派人去通知驿站以及守城,有可疑之人进城速来通报!”
“小的明白。”黄彪领命后,突然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低声道:“老爷,咱们把粮仓里的粮食低价卖给粮商,再利用朝廷拨款高价买回来陈年发霉的粮食给老百姓赈灾,那账本儿……”
唐兴德阴□□:“对双方有利的事,那些粮商自不会多嘴,再者说了,钦差能在这里几日,过几天拍拍屁股走了,他们还不得继续在本官手下讨生活,谅他们没这胆子。”
“那刘主薄哪里……?”
黄彪是唐兴德的小舅子,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自然对唐兴德的事格外上心。
唐兴德肯定道:“他不敢,他知道本官与巡抚大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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