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昏暗,养心殿里,恩禄不知何时已给他点上烛火。桌角的托盘里,还放着早已凉掉的饭菜。而谢祯的眼睛,始终未离开过眼前的岁报。
养心殿中安静得可怕,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随侍在旁的恩禄,看着谢祯干得已有些起皮的唇,奉上茶水,小声提醒道:“陛下,喝口茶吧。”
从回来到现在,陛下便没有闲过。身上还穿着去蒋府习武时穿的曳撒,晚膳没用传,连灯油都添了两回,在励精图治,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
谢祯听到耳旁有人说话,眼不离桌,只叹道:“朕竟不知,户部还欠九边军饷,难怪今日赵翰秋说,陕甘宁的叛军当中,还有不少边军的逃兵,原是这般缘故。还有很多错、烂账……”
恩禄听着,看了看自己手中托盘里的茶水。显然,他们陛下听到旁边有人说话,便顺口搭话,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耳里听了,心里没听。
谢祯又道:“恩禄,替朕研墨。”
恩禄闻言,忙放下手里的托盘,上前帮谢祯研墨。
谢祯看着这些财报,眉心便丝毫未曾舒展过。他知道在九千岁遗祸的影响下,六部都烂,但未承想,户部竟是烂到这等地步,已是濒临破产。
除此之外,如今国库空虚至此,他必须先行节省。宫中不必要的开支,全部裁撤。
比如从前,皇帝的衣袜须得日日换新,从今日起,穿破再换,浆洗使用便是。还有皇帝制衣,用的是云锦,从现在开始,除祭祀大典所用衮服冠冕外,其余常服,皆用寻常布料便好。
从今往后,宫中停办所有宴饮,包括太妃们的生辰宴……
谢祯从宫中开始,裁撤了一系列奢靡且不必要的开销。宫中还好说,可朝中百官,那些无能而添居其位者,他短时间,怕是无法全部裁撤,毕竟选拔新人才也需要时间。
还有庞大且无用的宗亲。大昭开国至今三百余年,皇室宗亲的数量,已发展至难以想象的规模,他们大多好吃懒做,拿空饷而无用于朝廷与百姓。且宗亲不好以强硬手段得罪,他须得缓缓图之。
谢祯看了复又翻了几遍岁报,发现如今大昭境内的官驿极多,且很多无用,官驿倒是可以尽快改革裁撤,能省下一大笔开支。
盘算一圈下来,节俭宫中用度,以及裁撤官驿,这两件事可以抓紧实施。但择贤官,以及对付宗亲一事,则需要徐徐图之。
除此之外,从现在起,他必须详细了知户部财政状况。岁报倒是年年有,可月报和季报,只有少数几个银库才有。
谢祯琢磨片刻,提笔写下圣令:自明日起,户部饷册,当十日一报。户部所辖边镇饷司,当一月一报。
圣令自养心殿送出时,已至丑时,恩禄服侍谢祯休息。谢祯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卯时未至,便已起身去上早朝。
早朝之上,谢祯命众官员共议节省之策,又将已经定下的宫中节省之策,以及裁撤官驿的事提上议程。
宫中节省之策百官并无异议,但是裁撤官驿一事,百官提出不同意见,只得搁置再议。
而蒋星重,这日早起练武后,又去房中读兵书。快到晌午时,她便又去厨房亲自给父兄做午饭。
现在她得着重留意着朝中的变故,所以自练武那日起,每日便派瑞霖去打听当天早朝上的事。
这日晌午,和父兄一道吃过午饭后不久,蒋星重刚回自己院中,瑞霖便回到了府中。
蒋星重见他回来,放下手中兵书,看向他,道:“说吧,今日打听到些什么?”
瑞霖行礼回话道:“姑娘,今日没什么特别的事。不过还就是国库空虚,陛下要裁减宫中用度,还有说是要裁撤全国多数官驿,其他……就没什么了。”
“什么?裁撤官驿?”蒋星重闻言变了神色,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瑞霖见蒋星重这般反应,格外不解,不由问道:“姑娘,裁撤官驿,这事怎么了?”
蒋星重却似全然没有听到瑞霖的话,只蹙眉抿唇,看着桌面发呆。
裁撤官驿,此事原来是发现在这个时候。前世景宁五年之时,几乎打到顺天府门外的反王孙成栋,便是甘肃临兆府官驿的马夫!
若说断送大昭的外部强敌是土特部,那么内部强敌,便是各路反王,其中最强的便是这个孙成栋!
她人在顺天府,甘肃鞭长莫及,她没法对这个孙成栋做些什么。即便派人前去,陕甘宁如今有流寇之祸,派去的人能不能活着找到孙成栋都不一定。
所以,提前杀了孙成栋这个法子,不太能行得通。
蒋星重的心跳得极快。眼下大昭国库空虚,景宁帝必须想法子弄到钱,所以他便想出裁撤官驿的法子,可这个法子,虽能节省开支,却会导致很多百姓失去生存之业。
蒋星重的神色愈发肃然,她沉思片刻,似是下定决心,不能再拖下去。
造反的事尚未到时机,还不能提。可不代表她就得坐以待毙,今日傍晚,待言公子到府,她便先送他一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