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的吓人,张太后静静的坐在那里,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张延龄坐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适才那一幕张延龄也很震惊。他知道朱厚照不是纯良之辈,但也没料到他居然对自己的母亲如此不敬,刚才那番话其实已经很无礼了。
在大明朝这样的时代里,忠孝礼义是被无限拔高的道德标准,谁要是不守这种公认的标准,便意味着社会性的死亡,便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为人所唾弃。越是地位越高的人,越是具有约束力。更别是身为万民表率的皇家了。
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的遵守,起码表面上是需要掩饰的。就像当年朱棣夺了皇位之后,第一时间不是去进皇宫坐龙椅,而是去拜谒朱元璋的陵墓,向天下人表明他的孝道,从而获得天下人的认可,稳固其夺位的合法性一样。不管他目的如何,起码他是这么做了。
若说之前张延龄对历史上的朱厚照的一些记载还持有怀疑态度,觉得有些事朱厚照未必会做得出来,只是史学家的歪曲和抹黑的话。那么今晚朱厚照对自己母亲的言语,则证实了他确实是个另类,一个叛逆不羁,无视规则的人。说出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那便是对死去父皇的不敬。对自己的母亲恶声相向,才一个多月便要求母亲腾出坤宁宫,这显然是大不孝。
张延龄很是心疼张太后,这个女人不但失去了丈夫,很显然,她也即将失去了儿子了。她的儿子跟她并不亲近,甚至对她昔日的行为有些怨恨,这是张延龄今日才知道的事实。
“小弟,你也走吧。”张太后轻声开口道。
“二姐。不要难受。皇上他是一时的激动,说了过激之言。你不要难过。回头他冷静下来,自会来向你道歉的。”张延龄轻声安慰道。
张太后苦笑道:“他其实说的也没错,我确实对他没怎么关心。当年我生他的时候,便差点难产死掉,所以他一生下来,我便从心里不太喜欢他。我那时身子虚弱,也没有奶水,他也确实是喝着别人的奶水长大的。”
张延龄轻声道:“原来如此,但你们是母子,血肉连心,他怎会不知。”
张太后道:“他性子顽劣,我一直不喜欢他。再说我的心思确实在皇上身上。皇上曾说过,说我对你都比对他要好的多。确实,我对你都比对他上心些。”
张延龄心中凛然,这话自己似曾相识,好像自己也听朱厚照跟自己说过。那不是一件好事。
“他这么对我,也是他多年心中积聚的埋怨所致。其实,他怎么对我并不重要,今日他可是当着他父皇的面这么跟我说话啊。他父皇就在这里呢。他怎可这么做?”
张太后的眼睛看着身旁的空椅子,伸手轻轻的在椅背上的衣服上摩挲着,眼中掉下泪来,轻声道:“皇上啊,你这一去,哀家便无依无靠,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任何人拿哀家作数了。哀家……恨不得跟你一起去了干净。”
张延龄吓了一跳,忙道:“二姐千万莫要这样想,你还有我和大哥呢。延龄发誓,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我会保护你的。以前是二姐保护我们张家,以后便是延龄保护二姐。至于皇上那里,这只是激愤之言,二姐不要太过在意。皇上年少,涉世未深,难免会发脾气。我相信他不会分不清谁对他好,谁是他的亲人的。他初登皇位,可能心态上也需要调整过来,所以,这时候还是不要迫的他狠了些。让他还是适应一段时间。二姐也不要思念姐夫过甚,逝者已矣,还是要往前看才是。”
张太后微微点头道:“哎,你说的也对。今晚我话多了,说的你们都心烦了。皇上发火可能也是我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今后我还是慎言的好。小弟,叫你来吃团圆饭,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情形,不欢而散。真是对不住你。”
张延龄柔声道:“自家同胞,说这些作甚?二姐只记着,无论什么时候,延龄都在你身边。有任何事,延龄都会站出来保护你。二姐也要记着,此一时彼一时,姐夫已经没了,大明朝换天了,再不是以前的大明朝了。你的儿子是皇上了,在心态和身份上要转换了。再不能像以前那般对他了。”
张太后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道:“小弟说的是。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你府里的人都等着你呢。去吧。”
张延龄道:“我再陪陪二姐说说话吧。”
张太后伸手轻抚张延龄的手臂,微笑道:“不用了,我不会犯傻的。你也不必陪我了。我此刻只想……单独跟你姐夫呆着。我要单独陪他守岁。再过几个时辰,他便是三十六岁了。可怜的人,福薄啊。”
张延龄听了这话,只得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那好,二姐,延龄先告退了。若有任何差遣,命人出宫叫我便是。”
张太后微笑点头,亲自拿起张延龄的裘氅披在他肩头道:“去吧。莫着凉了。”
张延龄缓步出了坤宁宫,外边风雪未停,寒风夹杂着雪花落在脸上,冷冽刺骨。张延龄踩着积雪,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