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黄昏时刻,雾气忽然散开一些。
天边有无数飞鸟而至,各种鸟鸣声,不绝于耳。
隔着雾气,看不真切。
但很快便又看得清了。
因为那成千上万的飞鸟掠来,竟然是没花多少时间,便将雾气尽数驱散,于是在这么久之后,梁拾遗第一次看到天边的落日余晖。
他一时间有些出神。
在落日余晖里,无数飞鸟在天空盘旋,五颜六色的羽毛在天空洒落。
看着甚是美丽。
梁拾遗已经沉浸在这美景之中。
但女子剑仙的一句话,一句话将他从眼前的景色里拉了出来。
“也不知道这么多鸟,会不会拉屎下来。”
女子剑仙一本正经,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梁拾遗忽然想起年少时候听说书先生说书的时候,谈及那些美丽女子飘飘似仙,就像是九天之上的仙女,当时梁拾遗正沉浸其中,却没有想到,后来当真是有人在他一旁嘟囔道:“想着这样的女子也要拉屎,顿觉心里一点都不痛快了。”
梁拾遗当时一惊,心想这样的女子也要在茅房拉屎,当真是有些烦。
这么个事情,在他没有修行之前,实际上一直都念念不忘。
可后来知道修行者修行之后,自然辟谷,辟谷之后,自然也就不会拉屎了,这才心里头舒畅了。
要不然即便是想着女子剑仙姿态世间无双,可她也要拉屎,这就真是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暗,那些飞鸟也是落于树梢上,安静栖息。
偏偏这个时候,女子剑仙又说话了,“为何这些飞鸟每年一度,一定会到这里来?”
这是求知精神,要是在以往念书的时候,在学堂上这么去问夫子,夫子肯定会高兴,但梁拾遗不是夫子,所以并不能给出答案。
于是两人,一夜无话。
两个人都没有起身,而是在等朝霞。
可他娘的,不知道怎么的,半夜就下起雨来。
这样一来,明日清晨,哪里还会有什么朝霞。
梁拾遗伸手接过一把雨水,嘟囔道:“这么好的日子,你偏偏给我搞这些事情?”
他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骂骂咧咧的朝着远处走去,不知道怎么的,手里这就多出一柄剑来。
他一边走,一边一剑斩出。
看似随意的一剑,却有万千剑气汇聚而来,无数的剑气,无数剑气朝着天幕涌去,在片刻之间,这里便有雨水在剑气前被迫分开,天地之势,在这一刻,似乎根本无法和梁拾遗的剑气相抗。
片刻之后,剑气已至云海。
之后将那片乌云斩开。
而且剑气不散,推动那些乌云朝着远处而去。
梁拾遗收剑,天空已无雨水,他这才回到木屋前,重新坐下。
女子剑仙感慨道:“我知道了,你的剑道,别人学不来。”
“那是你人的问题,不是剑的问题。”
女子剑仙一语点破梁拾遗的剑道。
梁拾遗笑嘻嘻说道:“不一定,我那半个徒弟,可能明白。”
女子剑仙微笑,也不多说,只是这些日子常常听到梁拾遗提起那个年轻人,她其实也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他。
两人再次无言,这一晃,便已经是天色渐明。
随着树上的飞鸟振翅而飞,一只只飞鸟离开越明山,天边朝霞缓缓生出,无比美丽。
梁拾遗和女子剑仙同时抬头看去,都有些恍惚失神。
西海海景很好看,但看过许多年,也总是会腻的,如今这越明山的日出也很好看,女子剑仙忽然觉得没有白走这么一趟。
她轻启朱唇,轻声道:“此见朝霞,何如青秋?”
——
宁启帝离开郢都之前,在一家不大的鱼脍馆子吃了一盘鱼脍,夹着鱼脍,在特制的料汁里蘸了蘸,宁启帝放入嘴里,缓慢咽下,对着那个苍老的老板说道:“鱼运来慢了些,味道没有之前那么好了,想来是大祁不上心的缘故。”
已经是白发苍苍,浑身上下都是老年斑的老人怅然笑道:“这鱼脍,到底也只有南楚人才喜欢吃啊,那些大祁的蛮子,怎么知道这其中的美味。”
宁启帝笑问道:“那腐乳呢?”
老人一怔,随即喃喃道:“是啊,那腐乳也没几个南楚人喜欢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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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不知道怎么的,就哭了起来,老泪纵横,扶着桌子,这个老人,想到了一个平日里刻意忽略的事情。
腐乳是南楚的特产,是传了几百年的东西,但最后也没有多少南楚人喜欢吃这个东西,鱼脍现在也是南楚人最喜欢的食物,可很多年后呢?
世人还有喜欢吃鱼脍的吗?世上还有南楚人吗?
南楚早已经没了,那么南楚人呢?
宁启帝摇摇头,站起身,并没有去说些什么,踏出这鱼脍馆子,身形一动,便已经到了海畔。
南楚临海,盛产海鱼。
所以有了南楚人喜欢吃鱼脍的事情。
宁启帝看着茫茫大海,说道:“当初朕的那些水军,便是从这里出发的,远渡重洋。”
赤发立于原地,不敢也不愿意多说。
宁启帝随着海岸一路缓行,挑眉道:“好物不长久,总是化作一派凄凉。”
说完这句话,他就再不说话,就这么走着,赤发跟在身后,不知道怎么的,一晃眼两人便来到了东海。
东海海畔,有一座观海楼。
观海楼里有个读书人,叫做孟秋池。
站在礁石上,遥遥看了一眼的宁启帝,并没有发现孟秋池在那座观海楼里,那位东海之主,想来此刻应当在世间某个地方,但绝对是没有在东海。
转身而行,沿着海岸而走。
东海大潮,此刻可不是时节,所以宁启帝说来看海潮,本来就是站不住脚的说辞。
好在赤发也从来没有当真。
这位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罢了。
沿着礁石缓行,不知道怎么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石洞。
宁启帝站在这里,沉默片刻,然后才缓步向前。
朝着洞里走去,越走便越能听到里面传来些声音。
等到走到尽头,才得看见在眼前的石壁上,画着一幅巨大的画像。
画像中,是个身着白色帝袍的男人坐在龙椅上。
那是一位帝王。
赤发挑眉。
那帝袍的样式和大宁的帝袍很像,但仔细看来,又有差别。
悠悠历史,在史册上,皇帝身着白色帝袍的王朝,除去大宁王朝,也就只有偏安一隅的南楚是这样了。
那么说起来,这就是南楚某位君主的画像了?
宁启帝说道:“后世儿孙,也就这么一个出彩之人了。”
赤发问道:“陛下,此人是谁?”
宁启帝摇头。
“什么人?!”
洞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在阴暗处,有个老人走出,他看向这两个不速之客,但只是看了一眼,当场便愣住了。
他苍白的胡须在不停的颤抖,双手更是抖得厉害。
“您是……”
宁启帝不说话。
“朕不是他。”
那老人噗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久久不愿意起身。
宁启帝感慨道:“又是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