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道:“有百余匹,不过都是未曾染色的白布,每匹只需万钱,郎君要得多价钱还可商量。不过棉布生意是沈夫人经营,东主不方便直接放在西市抢生意,货物都存放在城南农庄内。”
杜骥想了想道:“你送五匹到城东陈家老店,就说找杜郎君,一问便知。”
那汉子高兴地施礼离开,杜骥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暗忖能送货上门应该不是做假,商人逐利,棉布生意利润可观,难怪有人削尖脑袋想法子谋利。雍公既然让棉农自行处置剩余的棉花,自然不会打压私售棉布之事。
杜骥摇着羽扇朝勾栏行去,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对雍公着实佩服。他出身长安,姚兴亦是一代仁君,在他的治理下长安堪称兴旺,但比起襄阳而言差得可不只一分二分。
难以想象雍公坐镇襄阳不足十年,襄阳城的繁华便超过了长安、建康,成为经济、文化、政治的中心,这样的景象便是天者之气。
一叶知秋,从小小的棉布来看杜骥便能查觉到雍公在下一盘大棋,这自己投身在这样的雄主麾下不愁没有用武之地。汶山太守,杜骥的脚步轻快起来,露出满意的笑容。
想到举人榜第一名的严松,杜骥暗自叹息,雍公将进士榜和举人榜前十名的试卷张贴在粉墙供人赏阅,有人专门抄录成册售卖,每册售价百文,仍供不应求。后来致远书斋将策论刻了雕版,请了崇圣侯孔懿批点,三千册策论集刚摆上架就卖光了。
杜骥闻讯早,抢到了一本,拿着策论集细读,对严松、余应所写的策论深为佩服,果然天下大有英雄,吾辈不孤。想找几人一起以文会友,可是余应在雍公身边忙于事务,严松则被史侍郎拉拢要前往建康为官。
杜骥替严松深为惋惜,以严松的才干在雍公麾下,不用多久就能受到重用,他前去建康真是明珠暗投。一个魏人,还是庶子,到了建康那个门阀林立的所在,就算得到宋公重视,也远不如在雍公处有用武之地。
…………
三天后,朝廷的官船停靠在扬口。扬口有虞丘进的八千水师驻扎,不远的竟陵城到彦之率两万兵马镇守,船只到达扬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路程都是宋公所辖了。
从扬口顺流而下便是猪口,猪通潴,意思是水所停也,水泽蓄积于此,流速滞缓呈现出“潴”态,故名猪(潴)口。
船行至此速度放缓,变得平稳。司马珍之等人坐了好几天的船感觉郁闷,纷纷走出船舱观赏两岸风景,王虞指点着远山道:“相传当年刘备长坂坡兵败逃于此,诸葛亮随行,当地百姓闻皇叔至此,纷纷挽留其驻于此地,此处尚有‘留驾河’、‘诸葛岭’。”
蜀汉为曹魏所灭,司马氏篡魏得天下,司马珍之对刘备的兴趣不大,看到江上渔船,指着西落的夕阳,笑道:“天色已晚,今夜就宿于此。不知江上有何河鲜,不妨买些来与诸公饮酒作乐。”
听到招呼,打渔的汉子将渔船划过来,一尺多长的活鱼、鲜蹦乱跳的河虾,还有举爪横行的螃蟹,配上村中家酿,农人养的鸡鸭,水中鲜藕、茭白等物,船上将士射了几只野鸭,这一顿分外丰盛,所有人都吃得酒足饭饱。
水浪轻轻摇晃着船只,鼾声四起,连值守的兵丁也坐在船板上倚着船舱瞌睡,没人注意六条小船顺流轻轻地靠近。
申昶脸上抹着黑灰,黑色的紧身衣,唯有手中钢刀闪着瘆人的寒光,他身旁的袍泽同样黑衣抹面的装束。
申昶是荥阳人,做过王慧龙的亲卫,杨安玄视察兖州,得知毛修之动态不明,王慧龙将申昶推荐给了杨安玄,后来申昶便随杨安玄去了襄阳。
不知怎的投了俞飞的缘法,俞飞对这个沉默寡言、心性坚定的小伙子很看好,想到黄富对他说缺少好手,便向杨安玄举荐申昶前去商情司,不料被丁全劫了胡,把申昶招进了左司使。
申昶很快便脱颖而出,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多次任务,杨安玄将其任为破格将其提为班所抚司。申昶心存感激,不遗余力地为主公清除隐患,冷面无情。
此次奉丁司使之命前来劫杀军情司的谍子,说起来军情司是同行,只是各为其主,主公既然想给刘裕一个血腥教训,作为爪牙便要挥出最有力的一击。
卖渔获的汉子是麾下乔装,早将七条船的情况摸了个清楚。司马珍之在最大的船上,王侍郎和史侍郎分处两艘艨冲,那条稍小的船上便是军情司的谍子所在。不过两艘护卫的战舰有二百余人,船上装有床怒,此次行动不能惊动他们。
小船靠在军情司谍子所乘的船边,申昶向上抛出绳钩,轻轻踩踏着船舷攀上船,很快,三十多条身影便攀上了船。
申昶率先朝船舱内行去,舱内一片漆黑,凌谟等人皆饮了酒,正沉沉熟睡。寒光闪过,舱中三十多人在睡梦中被杀死。
短促的闷哼声无人注意,申昶从舱中出来,侧耳听四下寂然无声。
申昶露出冷森森的笑意,杀鸡儆猴,胆敢对主公不利者皆杀。这些军情司的谍子算是同行,真的像弱鸡一般,这样的对手怎堪与主公为敌。
六条小船悄无声息地离开,直到天明有人发现小船没有动静,大声呼喊也无人答应,有兵丁登上船才发现,满船皆是尸体,流淌的鲜血早已凝成了褐色的斑块。
司马珍之等人大惊失色,弃了那条凶船连忙赶往夏口,让夏口水师派出十艘战舰护送前往建康。
船舱内众人吓得面无血色,感到不寒而粟。众人默不作声,心中猜测谁是杀人凶手,其他几条船无事,死的是军情司的谍子,多半是雍公派人所为。
严松等人眼中惶恐,没想到雍公手段如此狠辣,自己这些人恶了他,岂不是朝不保夕,不少人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要贪图朝廷许诺前往建康,自己能离开襄阳,家人可还在雍公治下,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