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但要是抛开?对?家庭和睦的执着,方景澄看人的本事还是相当够用?。
如果一个人能在孩子的面前大?放其词,戏谑他亲娘的挚友是个对?所有女人都虎视眈眈的同性恋, 那?她对?跟他有关?的其他人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被方熙玉视为罪魁祸首的夏茯,绝对?会?承受不小的报复。
没让她过上阔太太的日子就算了?, 辛苦实习了?几个月, 连出个国?还要被人使绊子……
想起这事,方景澄就想给?自己一耳光。
好在他全身的家当绝不单单只有一张银行卡, 努力努力还是有弥补的机会?。
既然祸是他方景澄闯下的,他当然得放灵光点想想解决办法!眼下方熙玉还在等他服软, 他赶紧整合手上的资源, 叫上熟识的哥们收拾家当, 就能两人的出国?计划铺出一条后路。
他说做就做。
从玩票加盟的门店到心血来潮收藏的艺术品,又或是海外银行的虚拟货币……没有什么不能变现的,没什么不能转移的,游说、吹捧又折价, 他像是技艺高湛的杂耍人, 使出十八翻武艺,看曾经给?他带来短暂趣味的事物在指尖翻腾变幻,最终化为账户里的一串数字。金融贵公子转行经济诈骗犯,他在灰色领域强到可怕,一套过程令夏茯叹为观止。
等到手里排得上号的资产不断减少?, 剩下的只有些?难以处理的小物件,它们要不价值低廉不值得变卖,要不就是太过于私人, 他压根没法面对?,像是装满童年回忆的记事本, 又或是杂物压在最下面的老相册。
家宴和孟涵山不欢而散后,方景澄就抽出自己的照片单独保存,把老相册一股脑扔进了?床下带锁的箱子里。他还是不够心硬,哪怕看着妈妈就来气,也没法把那?些?东西扔进垃圾桶,所以只能找个落灰的角落冷处理。
再怎么不想理会?,现在也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父母失败的婚姻从来不是他作为孩子应该,或者能够背负的,他总要认清现实,慎重告别。
方景澄看着满是回忆的旧物,心里半是委屈半是心酸,“我不想要家业,也不想跟哥哥争什么。我知道了?,你在家里过的很?辛苦,你一点都不快乐,我要走了?,希望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希望你也能自由”想说的话?百转千回,越想越难过。
但真站在孟涵山的角度去?看,他所谓的关?心又显得空洞乏力、毫无用?处。于是等到电话?在最后一秒接通,女人一语不发等待他直言来意时,告别也成了?不过短短几句的简单交代:
“我不打算继续在家里住了?,我想这学期末就出去?交换,现在在家收拾东西,有些?我打算找个仓库放起来,但有些?不好处理的,我打算先?问问你的意见……它们就放在客厅的餐桌上,你不要也可以……妈。”
方景澄用?干涩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声孩子的呼喊,接着就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嗯,我知道了?,我下班后会?去?看的。”
那?之后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对?话?在彼此呼吸声中结束。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告别往往没有什么重大?的仪式,它其实就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平静地发生了?,如尘埃落定。
方景澄轻轻带上了?卧室的门。
……
孟涵山对?于小儿子的离去?并没有什么实感。方嘉诚常年在外鬼混,那?栋老房子其实只有她和两个孩子在住,总是活在叛逆期里闹腾不停的人不在,她反而清净一些?。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参会?、签署文件,直到暮色将至,才不慌不忙地回到别墅。
早该扔进焚烧炉的相册在那?里静静等着她,像一只阴魂不散的亡魂,一个血腥残酷的陷阱。孟涵山把它扔了?足有十年之久,久到她本人都忘记了?上面记载何物,是失败的爱情,不再的青春?或是满是裂痕的家庭?
她要是旧情难忘,留着它也就算了?。方景澄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把这些?东西收在房里到底有什么意义?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孟涵山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去?相册里寻找答案。
尽管她已经不再年轻,到了?不会?被往事轻易动摇的年纪,要翻阅这东西还是得做心理建设。孟涵山抚摸老相片上的裂痕,像久经沙场的战士擦拭自己的伤疤。
不过并非所有伤痕都来自痛楚与悔恨,它可能很?复杂,像是生产后腹部细密的针脚,夹杂着细微的喜悦。
像疗养院的花园中紫藤花絮如瀑,和煦的阳光从枝叶间隙落下,落在她的脸上,她怀抱着酣睡的婴孩懒洋洋晒着太阳。
原来也是有这种时候的,只在药物起效,她才会?因为激素感到一丝久违的平静。
只有孩子告别,怨恨蓦然少?了?个发泄口,她才会?想到他也是算由自己孕育而出的作品——她其实不是真的恨他,她只是讨厌他身上背负的含义罢了?。
可现在看看,刚出生的方景澄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
他谁也不像,谁也不是,他丑得可怜,圆圆的脸蛋上有一个饱满的额头,傻笑时和海洋公园里做鬼脸的白鲸没个两样……看起来真叫人难受。
突然涌上心头的情绪叫人不适,孟涵山不想知道答案。她试图把问题想的简单些?,比如这些?不过是方景澄的苦肉计,因为方熙玉不管他了?,所以他得讨好自己换取留学资金,冲破留学路上的各种妨碍。
不过是些?钱而已,打几声招呼罢了?,给?他便是,只要他能带着那?个小姑娘远走高飞,不再给?斯宇继续添堵,她怎么样都无所谓。
孟涵山拿起电话?,打算找好友兼任儿子导师的周鸿霞疏通关?系。
她对?他鲜有关?心,直到这通电话?才弄清了?儿子最近的研学计划,因为熟悉的国?家露出错愕的表情:
“是么?他是要去?Y国?进修啊。”专业甚至不是金融,而是什么新闻传播学。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方景澄叛逆期的时髦小玩具,没想到他真的喜欢这东西,能很?干脆地整理出申请专业的作品集。
好闺蜜同仇敌忾,周鸿霞对?方熙玉一直印象不佳。提到老太太耍阴招她就止不住冷笑,科研人努力爬到这个地位,就是为了?能向惹她不痛快的人泼上一壶开?水,中和中和她的鬼气。
孟涵山跟她讨论了?一会?儿方案,说:“麻烦你关?照他了?。别担心,我当然也会?出手,我早就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姑娘了?。”
在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后,又支支吾吾起来:
“我么?我都工作这么多年了?,哪儿还用?得着去?Y国?发展?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再等等吧,再说着,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嗯、嗯……”
她有一句没一句颔首应着,看殷红的夕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像是白日的余烬在黑夜中熄灭。
Y国?的名字不再能在她心里激起水花,原来过往的愿望早就烧尽了?,她现在只是紧抓着一点恨意艰难闪烁,期待目睹仇人气急败坏的嘴脸。
等到夜色完全变暗,方熙玉果真气急败坏地敲开?了?老宅大?门。
“涵山!瞧瞧你都干了?什么好事?放着公司的事务不管,偏要躲在家里多管闲事、搅和起景澄的未来规划了??!”
如今儿媳给?她找麻烦已经具体到了?家里不开?灯的地步,老太太一阵骂骂咧咧,摸黑找到了?开?关?,开?辟道路期间还踩到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杂物。
等房间敞亮了?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一圈都是相片纸叠成的纸飞机,离方熙玉最近的那?架机翼上还印着儿子的笑脸,上头好大?一个她的黑脚印,造孽啊!
肇事人悠然自得地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眼皮子也不抬:
“什么叫多管闲事的?别忘了?,我也是景澄的妈妈,当然有资格处理他的学业安排。既然他想跟老师出去?深造,我推他一把有什么不好的?”
老太太气得气从鼻子里出:
“你还记得你是他的妈妈?这么多年都是我带的澄澄,你是为他学业好,还是就想把他挤出方家你自己清楚?”
澄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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