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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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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只手柔细灵巧,虽因鬼身显出青白之色,却并不可怖,反而像上好的美玉雕琢成的。可它搭在那张没有皮的脸上,却显出说不尽的诡异阴冷。

“因为……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呀。”她慢慢摩挲着自己的脸,“听说是那两个中的一个,醉酒后把我当炫耀讲出来的。”

……

“你只是不记得了而已。”庄海冷冷看着韩生。

刘肆醉酒,跟那帮狐朋狗友炫耀,说他妹妹滋味好,不信去问丁望。

那天他在学堂,所有人的眼光都是隐秘而异样的。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柳江成把他拉到一旁,小声告诉他的。

没人知道庄海那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把手心攥出了血,却来不及做任何事。他跑到吴侯庙,在庙里跪了一夜,求吴侯把这些传出来的话抹去。

那夜县城里的阴神忙了一夜,一一入梦将人们的记忆改去。可是到后半夜,天色将明的时候,他供在面前的香突然折了。

有阴神趴在他耳边声音细细地说:“回家吧。”

他当时脑子乱得厉害,以为吴侯反悔,一个头叩在地上正要继续求,第二下就再也拜不下去了。

那个阴神拦住了他,他看不见,却听得到阴神的声音,那阴神对他说,吴侯既然允诺了,就一定会做完,就算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也一样,但他现在该回家了。

他从那话中听出了不详,等他跌跌撞撞回到家中,看见月娘胸口插着一把剪子。

……

“‘她怎么还有脸出门?’他们当时大概是这么说的吧?”月娘的手指在没有皮的脸上慢慢滑动,“所以我死后,也是没有脸的。”

“可是我有很多事情都不太懂,学绣活儿是学不到道理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们,书院里的学生们学的是做人的道理,他们也都觉得我是没脸见人的,你们学的是天地的道理……”月娘抬眼盯着面前的老道,“你现在看我,也是没脸的吗?”

老道眼中倒映出一张没有皮的脸,他忽觉手中一烫,那张用血写成的黄纸骤然烧了起来。

他心中一凛,兴丰观曾发誓不主动踏足吴侯所在之地,这张由吴侯信徒以血写成的祈文就是他们安然留在此地的保障。

来不及多思,他扬声道:“你是自尽而亡,如何能够全算在那三人身上?就算一命抵一命,也不应当要了三个人的性命!此事仍是不公!”

黄纸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了,留下了小半张,在黄纸头部,只留下了熏黑的韩生名字,和半个丁字。

月娘倒酒的手突然收了回来,倒酒声停,无数怨戾的尖啸忽然在殿内回荡起来。

“我没脸见人,他们为什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老道士不由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年轻道士已经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耳朵。

这不是因为月娘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们的誓言之故。他们能够站在这里,便是因为接下了韩刘丁三人的祈文,要为他们向吴侯讨还公道。既然如此,他们站在这里,也便承接了韩刘丁三人的部分因果。月娘之怨,自也针对起了他们。

“审判罪恶,自需有法度!”老道士强撑着喝道,“恨意无边无疆,若全由着受难者自由报复,人间早已大乱!此事不公!”

月娘发出一声厉啸,指尖骤然射出无数绣针刺向老道,却见老道捏了一个法决,就将绣针尽数挡下,他手中又改捏剑诀,一道利光转瞬刺向月娘。

当!

吴侯横刀,老道的一剑被拦在刀面上,他另一只手掐着月娘的衣领把她向后拎退几步,手上的酒壶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塞到了月娘怀中。

“好了,回去再给我温一壶酒。”他提刀挡下剑光,却看也不看老道,面孔转向月娘,眼睛里倒映出的是一张温婉秀丽脸。

月娘已退回阴影中。她的力量也就那样,根本不是老道的对手,只是因为占着因果誓言的便宜,让他们吃了点亏。这样也就行了,更多的她也做不到。

吴侯已经重新拎回自己的酒壶灌了一口,转头看向老道笑:“你们就是来替这种玩意儿讨公道的?倒也正常,你们修行了这许多年,也就修出个没有脸来。”

老道气得面色发青。若是平常,他自是懒得理会刘肆之流的,可是现在为着与吴侯的旧怨,他却不得不站在这里替那三个东西讨公道。

“无论你怎样说,不公就是不公。”老道肃声道,“天地自有规则,人间自有律法,由不得你胡来!吴侯,你若不知错处不愿改过,那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吴侯嗤笑一声:“当年你们便不是我的对手,如今修行不见得增长多少,口气倒是大了不少!”

言罢,他目光一利,已是横刀而起:“在我辖域之内,律法我定!”

“我说,此地一切罪苦,当三倍偿之!”

“他们当死!”

……

“我要他们偿命。”庄海说道。

“你脑子好使,心思又细。他们虽然不肯告诉你自己躲在哪里,但你一定知道。”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韩生的心脏上,“你告诉我,我不杀你。不然我就先杀了你,再去找他们。”

他是认真的,韩生看得出来,庄海已经不在乎了,他的眼神是疯的。

韩生如堕冰窟,他报了一个地址。

庄海手臂下压,扣动机关,箭矢射中韩生的左膝。

韩生痛嚎一声,庄海道:“你腿伤了,跑不了多远,若是我去时没找到人,回来就要你的命!”

韩生忍着痛道:“就是那里,我没骗你!”

庄海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若他们都死了,这一箭便算做了结此事。我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吴侯那里也不必再忧虑。”

韩生抱着膝盖痛哼,那弩箭的力道很大,他的腿以后怕是要落下病来。但他在悔怨之中却又有一丝轻松,若真如庄海所说,吴侯不会再来要他的性命,那就算跛了一条腿也行。性命总比腿重要。

……

吴侯庙,大殿内。

老道已经与吴侯拼斗起来,年轻的道士从旁辅助,至于那个装着小道童的背篓,已经被他扔出了殿外,落在小广场上。

大劫之中,几乎所有修行者的力量都受到了压制,吴侯如此,两个道士亦如此,但吴侯还有着怨煞的力量,虽然以一敌二,但反而将两人压制了下去。

刀光阴绿,鬼魅凶戾,老道不敌,险险避过,被斩去小半发髻,勉强瞅了一个空隙,拉着年轻道士骤然后退,直出了殿内,来到小广场上。

他头发散了下来,虽然身形狼狈,但面上反而成竹在胸似的笑了:“你果然用了怨煞的力量。”

吴侯走出殿外,神色淡淡:“看来那个邪修是你们安排的。”

炼化他人怨煞为己用的法门虽然偏门,却也不是那么易得的。吴侯虽为鬼身,原本却并不知晓这法门。是之前他的辖域内闯进一个邪修,他拿下了这个邪修,才得到那炼化煞气收为己用的法门,却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若没有这法门,莫说现在,之前那蝗灾便是避不过的。这法门来得巧,且后患无穷,他心中对此并非没有猜测,只是大势之下,哪怕猜到是陷阱,他也选择了跳下去而已。

老道冷哼一声,讥刺道:“这样狂妄的利用怨煞之力,就连三生醉都无法让你入梦,你还能坚持多久?”

大劫之中,附近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像吴侯辖域内这般安康。就连他们兴丰观所护之地中,也早已有了饿殍。吴侯能做到这些,所用怨煞恐怕早已是海量,他又在庙中供养着那些怨戾之鬼,并没有像原本的邪法中那样操纵掌控怨鬼,那就必然要承担相应的苦果。

老道眼光毒辣,他虽然不知吴侯是以什么手段保持自己现在的清明,但那必然是极重的代价。只看吴侯现在手中不离的酒壶,那酒名为三生醉,会令饮者大醉三年,长梦不醒。但吴侯现在时不时就要灌上一口,却仍一直清醒,一杯便能令饮者长梦三年的三生醉,也只能麻痹缓解他此时所承担的些许苦楚而已。

这样的状态下,他再多用任何一点怨煞之力,都有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坚持到把你们打出去还是没问题的。”吴侯淡淡道,又是一刀劈来。

老道狼狈躲开,那快如流光重似山岳的刀却在他躲开后就轻巧地收回了,半点多余的力量都没溢散出去。

老道瞳孔一缩,哪怕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吴侯的掌控还是如此精微,他没有夸大,以他这样的情况,完全可以再撑很久,但……

吴侯又是一刀劈过,老道手捏剑诀拦住:“你欠下的终究要还!”

吴侯胸中忽然大痛,所用怨煞之力大半突然翻腾反噬,他垂头看向胸口,只见一只短短的木剑从他后心穿过,剑尖透出胸前。

那个小道童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中捏着一只小儿玩具似的木剑,正正穿过他的胸口。

吴侯一口鬼气喷出,身形一散,重新凝聚在大殿门口,但这一次他身上却突然晦暗了许多,仿佛落了许多灰尘。

他看向那个小道童,小道童一直垂着的脸终于抬了起来,那是一张两腮圆润犹带婴儿肥的孩子的脸,但那双眼睛……却不是一个孩子所能拥有的眼睛。

“好久不见。”他对吴侯说道。

“你……”吴侯惊疑道。

“你不记得我了?”小道童微笑道,“也是,我如今已经换了个皮囊。毕竟,原本的那个已经被你一刀刺穿了心脏呢。”

“这世上能够投胎转世的修行者,可不止你一个。”

吴侯紧紧盯着这个小道童。他大概猜得出来,他刚死那会儿布下瘟疫欲夺此地信仰之时,与兴丰观相争,过程中没少斩杀兴丰观中人,这小道童大约是其中某个的转世。可他惊疑的是,小道童方才那一剑,为何能够直接掀起他所炼怨煞之力的反噬?

因为有持戒法的力量,无论那些怨鬼是否乐意,只要他做到了使一切怨煞之苦能够三倍报偿,那些怨煞之力就可以为他所用。为此他日夜承受着后殿地下那些怨鬼的三倍苦恨之痛,在漓池一曲之前,那些苦楚已经积累到他不得不常饮三生醉以缓解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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