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个汝窑笔洗上,起身走了过去。
“烟雨,我知道你一直在的,我一直能感觉到你。只可惜,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梦见你了。”顾江南小心的将这个汝窑笔洗拿了起来,轻轻抚摸着,又小心放下。
他怅然若失,心中突然有了牵挂,却无处释放,只能铺开画纸,将自己的满腹心事诉诸于画纸之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随着顾江南的画在“品古斋”越来越畅销,他拥有了一批忠实的画迷,不少人每天来“品古斋”蹲守,只为求一幅他画的画。
顾江南却跟靳琰辞行。
“靳老板,我再为你画二十幅画,也算是还清了你对我的恩情。”
“顾兄,你要离开?”靳琰有些意外。
“靳老板,我想去江南,那是我如今最向往的地方。”
靳琰有些不舍,却也只得说道:“顾兄,你名字中便带着江南,也许你跟这个地方果然有缘,你想去便去吧,也不必非得为我画画,你不欠我什么,如果是那点食宿费,你为我画的第一幅画便已结清。剩下的我为你卖画的钱,你都拿着当盘缠吧。”
顾江南没再多说什么,依旧留在“品古斋”,履行自己二十幅画的承诺。
知道有覃烟雨的陪伴,他的日子变得愉快许多,他依旧喜欢跟她聊天,什么都聊,最爱聊的便是即将要去的江南,覃烟雨也每天陪着他,虽然他看不见她,她却很满足,因为他知道她在陪他。
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顾江南的身体每况愈下,当画到第十九幅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呕血,任凭靳琰找来多医术多高明的医生都无济于事。
缠绵病榻的日子,顾江南依旧惦记着还没去过的江南水乡。
最后,他也意识到自己怕是去不成了,有些遗憾的对着面前这个汝窑笔洗说道:“烟雨,很抱歉,答应你的事情我只怕做不到了。你……会不会怪我呀?”
覃烟雨含泪摇头:“当然不会。”
这段日子,她流泪太多,伤心太过,伤到根本,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却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能不能……”顾江南喃喃出口,话到嘴边却又止住。
能不能什么?覃烟雨等着他的下一句。
“没什么。”
他如同往常一样,铺开了绢纸,磨墨,蘸笔。
下笔之时,想着那个陪伴他多年的姑娘,想着她最后那句“我喜欢江南”,他的心中柔情一片,本想带她去一个她最喜欢的地方,答谢她多年来的相伴,只可惜这个心愿都完不成了。
他只能将她最爱的江南画下来,虽然画中的一切只是他的想象。
古老的河道穿过小镇,水系发达,河道两旁是江南独有的建筑,屋檐下挂着灯笼,石板桥横跨在河上,石桥的两边有不少商贩。
小镇的街道铺着的都是青石板路,烟雨蒙蒙,石板路泛着水光。
远处是田园牧歌般的村庄,炊烟袅袅,渔民摇着船,唱歌渔歌归家。
沿着河道,到处可见垂柳,随着风摇摆,河边一处亭子,一位姑娘正站在亭中避雨,她背对着,身形模糊,像是在等人。
远处,一个男子走在河边小道上,蜿蜒的小道将把他带向亭子边。
也许这便是他想象中他们相遇的场景,她在亭中避雨,他撑着伞路过。
在画里,她真实存在着,他也存在着,他们生活在同一个空间,终将相遇。
这幅画和顾江南过去所有的画都不同,他在擅长的泼墨画法之余,用了大量细腻的笔触,完美的表现了烟雨江南小镇的美景。也许是心境有所不同,也许画中有他也有她,让他心中柔情一片,下笔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只可惜,现实是残酷的,他见不到她,她也留不住他。
弥留之际,顾江南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品古斋”的老板靳琰。
“顾兄,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家中可有父母要侍奉,可有兄弟姐妹可通知的?”
顾江南艰难摇头:“我没有家人了,身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汝窑笔洗。靳兄,你答应我,一定好好保管它,莫要将它卖掉,替我……好生照顾它。”
靳琰一怔,汝窑?
顾江南之前穷困潦倒,身边竟有一只汝窑?
他在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曾将这汝窑当掉或者卖掉,可见它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靳琰郑重点头:“顾兄,我答应你便是。”
“那……那便好了,我再没什么牵挂。”
他艰难看向桌上如雨后天青一般颜色的汝窑:“你能不能……”
他再度开口。
覃烟雨来到他床前,哭出了声:“能不能什么?”她追问道。
她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只求能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靳琰也在一旁,想要听清楚顾江南最后的遗言,只可惜,他们都什么也没听见,他最后也没说出来的那句是:
你能不能,再入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