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胡峤和胡玉在小木屋里待得很小心,屋内陈设一如从前,几乎没留下任何外人住过的痕迹。
连她收罗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也都照原样歪歪倒倒地摆着,五六块色彩斑斓的小石子堆在屋角,土陶瓶里插着一束半干的阳婆花,那是从前少清山向阳的山坡上最常见的一种野花。
枕着小黑豹子滑软厚实的皮毛,屋梁上歪歪扭扭的“七十二”三字映入眼帘。幼蕖木木地看着那三个字,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几乎瞬间就坠入了黑暗睡乡。
在黑暗中不知沉浸了多久,好像无知无觉,陷在一团蒙昧之中。
幼蕖突然发现自己走在一片草地上,这是……回到了少清山么?她只下意识觉得“少清山”这三个字令她无比心安,一时都忘了自己的经历,什么都想不起来,便随意地顺着蜿蜒流过的潺湲清溪往前走。
小溪旁许多阳婆花,一溜明黄,看得人眼前一亮。
这花儿……好熟悉啊!好像让她想起了什么,不由弯下腰去用手指轻触。
花儿已经开了许多,此花开放后并不完全展开,细长的花瓣团团围成一圈,正如一只精巧以极的镂刻着花瓣纹路的酒盏。
幼蕖仿佛记得,自己曾极喜欢这种花,自己身边的人也很喜欢这种花。
嗯,是为什么呢?她直觉这种花并不稀奇,也无特异之处。好像是谁,曾在花丛里打滚,满身沾满了花粉。她一看到这花,就有笑声回荡在耳边,提醒她很多事。
她呆呆地看着阳婆花。
花的色泽并不刺眼张狂,柔和明媚,似是阳光里的金粉揉进了嫩白丝绢。酒盏边缘处白莹莹的,好像散发着一圈微光,越往花心处黄色越深,酒盏底部是浓郁的金黄,像是吸收积蓄了一春的暖阳。
还有些未绽开的阳婆花,顶端犹裹束着,却从收拢的盏口处散出几丝须瓣,似小娃的小辫儿松松地扎住,下部反而蓬蓬鼓鼓的——幼蕖耳边冒出许多小儿笑语:
“这不该叫阳婆花!改叫疯婆子花!看这花须乱的,比头发还乱!”
“才不是疯婆子花,是疯娃子花!”
“对喔!就像老八的头发!”
“嘻嘻,疯娃子花!以前就一个,现在么倒好,一双!”
“可不是,老八小九,很难说谁更疯些!”
小九!
老八!
许多记忆从天而降,噼里啪啦落在脑海里。
幼蕖像遭遇了一场地震,开满阳婆花的草地和溪流被倾覆,翻过去,天翻下来,天上的青云裹着她,飘飘荡荡地又落到了地上。
哦,是了,幼蕖记了起来,那是她和采珠姑姑刚刚来青空界少清山时,第一次在这里看到的几个哥哥。
第一个冲入她的世界的,是一个胖小子,他就是顶着这样一个松垮垮的朝天辫,辫绳都快松脱了,摇摇欲坠地勉强束在发梢处,发根蓬松松的,还有几缕发丝完全自由地挣了出来,迎风招展。
这个胖小子一路大呼小叫,跑得风一样快,又带满身的狼狈和顽劣,令初至青空、满心疑惑仙家琼楼何在的姑姑与幼蕖瞠目结舌。
刚刚还轻抚幼蕖头顶,满身高人风范的凌砄突然面露尴尬之色,对弟子这幅无法修饰的形象无可奈何。
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童好不容易追上这个满山疯跑的娃子,一把揪住他不放,硬是拖到凌砄面前,气呼呼地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