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某个清晨,这个幻梦境中的产物望着瓶子里死去的萤火虫,对生命产生疑惑的一刹那,也可能是对死亡出现疑问的那一秒。
一念之间,分离出了自己的灵魂。
这是一个凭空创造出来的世界,却有化虚为实的能力。
在这里,潜意识里衍生的一切都将会成为具象化的存在。
而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剥离掉了海兔子的控制,剥离掉了这个身体的主人,喻清仍旧是一个完整的、拥有记忆的,以及自己悲惨命运的,被创造出来却有血有肉甚至可以活着的人。
这是云母想要的。
它需要身体。
云母想要一个人类的身体。
喻清平躺着,这具绝望的身躯于它而言最合适不过,他甚至没资格怨恨,现实中,名字叫喻清的演员早就死了。
甚至,他不是喻清。
他只不过诞生于某个捏造出来的事实世界,诞生于一个潜意识。
梦,是什么?
是由人类的潜意识构成的平行空间,是清醒宇宙的镜像,是造梦者编织出的世界。
梦让人的潜意识欲望得到满足,使那些人在清醒的状态中做了违背道德习俗的欲望可以为所欲为。
梦是人的欲望的替代物,混杂了所有碎片化的记忆,将它们排列充实,变成一个崭新中透着似曾相识的故事。
这就是梦。
云雾的声音仍旧在身边,“你难道不想知道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你难道不想有血有肉的活一次吗?你难道不想让伤害过得过你的人付出代价吗?”
可伤害他的不止是一个人。
喻清闭着眼。
听它说,“你难道不想报复这个世界吗?这个世界是畸形的,病态的,是错误的,我可以和你一起将这些错误清除。”
“你去不了任何世界,你所在的这个地方对于那些人类而言,甚至还不如一场梦境。”
“你看,你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
那一团雾气围拢着他,像蛊惑一般说,“你是被创造出来的产物,你想湮灭在这个世界吗?你想变成泡沫消失吗?”
“她不会在意你,因为你不是她的同类。”
“好奇怪,你的悲惨都是她赋予的,但你这一刻,竟然在想她。”
太阳穴冰冰凉凉的,喻清猛地一惊,抬起头,“你在读我的想法。”
云母明明说了许多许多,唯独只有涉及那个女人时,喻清才给了一点为数不多的反应。m
又或者说,只有提到那个女人时,他才会有反应。
云母又开始蛊惑,“你认为的不幸都是她给予的,或许你不该喜欢她,你要恨她,你的喜欢来自另一个生物。”
他好像听了,又好像没听,许久后,缓缓闭上眼,似乎觉得聒噪,皱起眉。
像要等它离开。
直到,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它已经走了吗?
喻清舒展了眉头。
他的世界要破碎了,动了动胳膊,他准备再一次进入海里。
有什么东西凑近了自己,悉悉索索像脚步声。
他身旁难道有人吗?
脸上落上了一丝冰凉,像有柔软的发丝坠落,碰触过他的肌肤。
喻清不寒而栗,睁开眼。
在看到对方之前,先感受到耳畔拂过一阵轻微的气流。
有人伏在他身旁柔声说,“喻清。”
他倏然睁开了眼睛,因为在黑暗中紧闭太久,睁眼的一刹那甚至无法聚焦。
下一秒就看到一双黑润的眼眸弯弯的笑着看着他。
“喻清,你不愧是被创造出来的人物,和他一模一样,让我猜猜,你一定觉得自己喜欢她吧?”
她怎么回来了?
喻清瞳孔颤了颤,支起身体,张开唇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难堪,狼狈的坐起来。
“你……”
他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清楚。
疼痛又迷茫。
她仍然在笑,黑而长的发丝像上好的绸缎,垂在肩头,几缕被风吹乱,喻清的手指动了动,抿唇按耐住。
他的呼吸从平静微弱变得急促,看她的眼神就像对黑暗患有恐惧症的人看到了温暖的烛光。
“为……什么?”
他启唇,声音透着浓重的茫然。
女人神情中带有他看不懂的悲悯,在他的惶惑不安中站直了身体,喻清终于醒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拽住了她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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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她走时的那件衣服。
“我不是她,你不用再拽了。”她的神色更悲悯了,像在看一只溺水的蝼蚁。
“你一定觉得自己喜欢她吧,可你的喜欢是假的。”她说,“你又不是人类,为什么还要自己感动自己,你的所有爱意都是另一只生物给予的。”
喻清颤了颤,有种心思被人揭露的感觉。
他有些茫然,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他不敢喜欢的。
他喜欢的所有东西,都终将离他而去。
他一无所有。
“你还不清醒吗?你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物,你觉得你很痛苦,让我猜猜你为什么喜欢她?因为她对你好,是吗?”
女人微微歪头,黑发从白皙纤瘦的肩头垂下来,“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对你好的人,所以她对你的好被你当成了爱,当成了希望,对吧?”
对吗?
喻清张张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的表情有些滑稽,迷茫又痛苦。
明明想要松开手,身体本能地向后倾斜了一点,手指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愿意松开,好像一松开,眼前最后一道光就会融进黑暗,最后一道烛火就会熄灭。
他将永远陷入黑暗的牢笼,无法逃脱。
云母变成唐柔的样子,这是一种它十分熟悉的操作方式。
它的拟态细致入微到每一根毛发,从头到脚,从声音到温度,科研学者们见怪不怪,但喻清不行。
他只是一个什么都没见过的,刚刚诞生的可怜人类。
看到它走向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洋,睁大双眼,不顾一切的向下沉的她追逐过去。
“不要……”他声音中染上极大的惊惧,似乎担心她就这样淹死自己。
全然忘记了,在数十分钟前,他正准备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海水仍旧冰冷,在汹涌的浪花中,喻清握到了她的手腕。
很细,他甚至不敢用力,害怕她会折断。
可比这更强烈的,是担心她会死亡的恐惧,喻清一把将人从海水中扯出来,向后踉跄着仰倒在沙滩上,双手撑着上身不住后退,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脸上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女人跪坐在一片碎石间,膝盖磨出靡丽的绯红色。
湿的衣裙,湿的发,贴着脖颈和锁骨,勾勒出纤弱秀美的轮廓,像一只落水的蝴蝶。
她撩了撩头发,漆黑色的湿润发丝贴着脸颊摩挲而过,冰冷的黑色眼眸带着一丝疑惑。
喻清慌张避开视线,呼吸不稳,看起来狼狈极了。
没有诱惑到他。
反而……吓到他了。
这和它在人类世界学到的不一样
“喻清……”它呼唤他的名字。
喻清垂着头,脑海中不合时宜的联想到在巷子里偷偷看到的画面。
苍白如冰塑的少年拥抱着她,扣着她的脖颈,把她抱在怀里。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此刻,她正对他张开手。
这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喻清眼眶泛红,白皙的皮肤下满是血丝。
“你很痛,对不对?”
她露出温暖如烛光般的笑容,漆黑的眼眸弯成投不进光线的月牙。
“来我这里。”
喻清急促而颤抖地喘息着,用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把那片薄唇咬得几乎快要渗血,空洞的眼眸燃烧出血淋淋的火焰。
他的神色带着一丝渴望,如同蜘蛛的丝,一寸缠绕上年轻女人的身体。
像即将溺死的困兽一样浑身紧绷,绝望而茫然的盯着迎向他伸出的双手,变得惶恐而胆怯。
想要靠近,却又担心一切都是假的。
直到她走近,走得极近。
秀气的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真像。”她露出没有感情的微笑。
喻清没有听进去,也不知道她在感叹什么。
他克制不住的伸出手,朝她伸去,缓慢的将额头贴在她的肩膀上,犹如一场小心谨慎的试探。
压抑至极的呜咽像一曲悲哀的挽歌,湿润的泪珠顺着清瘦白皙的下颌滑落,湿润了黑发女性的脖颈。
她慢慢抬起手,将孩子一样埋进她怀抱中的青年抱住,感受着他的颤栗,勾起殷红的薄唇。
他有眼泪。
温热的,有点咸。
“你真的,处处都是那个生物的影子呢。”
哭的没有声音,连颤抖都很安静,好像要破碎。
他无法自控的拥抱住她,手臂难以抵抗的收紧,拥抱住温暖又柔软的身躯。
事实上,他从未在她那里得到过这种接触。
那个名叫唐柔的年轻女人与他做过最亲密的接触,只有将他拉出教堂时握在他手腕上,那短暂的几秒。
只有那一刻,他真实的感受到了她的体温。
喻清贪婪的抱着她,睫毛颤抖的像两片被风吹动的羽毛。
他的呼吸节奏凌乱而又急促,不停的哽咽,像个受了极大的委屈后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得到丝丝甜蜜与安慰的同时,又很害怕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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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颤栗着,好像快要融化的雪霜。
直到背后传来轻柔的触感。
她也伸出手,回抱着他。
她抱他了。
喻清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几乎陷入梦魇。
明知虚无,依旧沉沦。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假的呢?
她已经走了,他亲眼看着她离开的。
她是假的,她一开始就说了。
可她捧起他下巴的时候,喻清又沉沦了,被泪水打湿的眼眸茫然的望着她,无助又渴望。
这个动作,的确是身为饲养员的唐柔经常会做的。
可下面的动作不会。
她附身,吻住了那双沾满泪水的薄唇。
喻清睁大了眼睛,瞳孔震颤,缩成针尖。
柔软的舌尖一寸寸濡湿他的唇瓣,撬开他的牙齿。
喻清剧烈的颤抖,僵硬到像一棵在地震中负隅顽抗的树。
他不敢回应。
却又沉沦在虚假的甜蜜当中,像受了重伤,偷食糖浆的野熊,离开这份甜蜜,就会死去。
再到后来,他垂上轻颤的眼睫,喘不过来气。
想要死在这一刻。
冰冷的舌尖不断延长,刺痛从躯体深处传来,搅动着五脏六腑,吞噬他的内脏。
柔软纤弱的女性躯体在怀抱中缓缓溃散。
变成雾,更像泥沼。
他应该害怕的,因为很痛,他知道自己正在迎来死亡。
可这一刻只有惶恐,担心这甜美的假象会消失。
直到云雾包裹住了他。
蚕食着他的身体。
将他一点一点的吞噬掉。
变成一个全新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