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不可揣度,嬉笑怒骂皆暗藏危机,她从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前路漫漫,她还有太多未完之事了。
想到这,柔妃又抬起头,雪白的一张脸上,偏偏瞳孔颜色又极浅,她久久望着夜空,仿佛眼前又浮现出了那道俊美无俦的身影,她无声地动着双唇,喃喃着:
“大人,你何时归来?”
——
澜心小院里,万籁俱寂,越无咎苏醒时,房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把妄心长剑,已放进了剑鞘之中,静静地躺在他身侧。
他按着额角,慢慢坐起了身,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他忽然脸色一变。
“宣铃,宣铃!”
少年奔出房门,却见月光之下,一道身影正站在墙边那一片结颜花前,弯腰不知在做些什么。
来不及多想,他已飞奔上前,将那道身影一把拥住,“宣铃,对不起,我有没有伤到你?”
昏迷前的那些事情,他都已经记了起来,习武之人偶有听说过练功行差踏错,气血攻心,走火入魔之事,可他万万没料到,这种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他,竟还差点因此误杀了最心爱之人!
“宣铃,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变成那样,完全控制不住手中的剑,我像着了魔一般,我真的……”
“不要紧的,世子,我一点事都没有,现下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吗?”
眼见少年自责得无以复加,施宣铃赶紧抱紧他,轻拍着他的后背,连声安抚着:“不怪你,我知道镇抚司那位裴大人即将到来,你才会大受刺激,换作谁遭遇了你如今的一切,都会心神崩溃的,不要紧的,世子,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听着少女的声声安抚,越无咎鼻头一酸,心中热流涌动,原来不管发生何事,都有人陪在身边,不离不弃的感觉,竟是这样的……温暖。
他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只是指尖莫名滑腻,仿佛触碰到了什么。
他低下头,定睛一看,神色陡变,“血?”
这一下,越无咎赶紧放开了施宣铃,煞白着一张俊脸,紧张不已地上下打量着她,“你流血了吗?是我伤到你了吗?”
“不,不是的,是我自己割破了手腕。”
施宣铃也不瞒着越无咎,坦然地将一只手举起,对着愕然万分的少年笑了笑:“我在用自己的血,浇灌这些结颜花,想尝试着种出七雾结颜。”
“七雾结颜?”
“对,若能种成七雾结颜,我便能制出七雾清心丹,世子日后若再受刺激,气血攻心,走火入魔,只要服下一颗清心丹,便能平心静气,恢复清明。”
七雾清心丹乃是蝶族特有之药,需用七雾结颜花研磨制成,一朵花可做成一颗丹药。
只是若想种出七雾结颜花,实非易事,需先在蝶族里找寻拥有至阴之血的人,再以此鲜血浇灌,待到结颜花的七片花瓣都慢慢转变为赤色,远远望去,仿若笼罩上了一层血雾般,才算大功告成。
往往数百朵结颜花里,最终能成功的不过一两朵,期间花瓣或是凋零,或是只有三四片结成血雾,又或是完全无法吸收至阴之血,不管怎样浇灌,都仍然只是普通的结颜花。
想要种出七雾结颜花,实在得耗费不少心神,但施宣铃为了越无咎,又心甘情愿去尝试。
毕竟他满门覆灭,背负着血海深仇,极易受到刺激,走火入魔,而普通的药物又难以压制他的“心魔”,施宣铃害怕他日后癫狂失控时,伤到自身,更害怕他经脉逆行,暴毙而亡。
她还不知少年今夜的走火入魔,乃是因为那下半部越家剑法,可她关切担忧间,却也误打误撞,这七雾结颜花,确实能够压制住越无咎的翻腾气血,使他不被那霸道的剑法“反噬其身”。
“世子,我只要每隔一段时间放一点血,慢慢滋养这些结颜花,总能种出几朵七雾结颜的,你不用担心我,放点血罢了,对我毫无影响,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女故意说得这般轻巧,可越无咎又不傻,怎会不明白其中的艰辛与付出,他呼吸微颤,久久注视着少女,忽然在月下轻轻开口:
“值得吗?”
月下,施宣铃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一双清浅茶色的眼眸望着越无咎,漾着盈盈笑意,亮如繁星。
“当然了,只要做这些事情,能为了世子好,又有何不可?”
清脆动听的声音回荡在夜风中,少女说得那般理所当然,却令越无咎怔了怔,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他在月下一字一句道:
“可是宣铃,你知道么,割腕放血,费心制药,这世上没有几人能做到如此,更不会有谁,能如你这般待我了。”
他伸出手,忽然将她一把扯入怀中,紧紧抱住,夜色那样静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小铃铛。”
他又一次这样唤她了,微凉的唇瓣埋在她脖颈间,深吸口气,宛如梦呓:“我同你说过的,我这人并非圣贤,反而贪心自私,得到的东西绝不愿失去,是你先对我这么好的,不能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越无咎搂住少女的手紧了紧,一双眸子在月下愈发幽深晦暗,他喑哑着道:
“舍弃神明,不信宿命,踽踽独行,得见天光,宁死也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