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沉满目仓皇地抬头,听见熟悉的冷静声音。
“过来。”
闻枫站在消防通道的高处,一手还拿着手机。
“找到他了,晚点送回来。”
在别处找他的蒋麓这才答应,挂了电话。
再看见另一位老师时,苏沉匆匆用手背擦了下脸。
没有眼泪,摩擦得生痛。
闻枫只在葬礼时哭过一阵子,此刻早已是尘埃落定后的心境。
她把苏沉带回常常讲课的房间,那里白板都没有擦干净,还残留着先前讲过的案例。
苏沉坐在她的面前,被递了一杯热牛奶,双手端稳了任由热气透过掌心,渐渐才找过魂来。
“很难过吧。”闻枫注视着他,平静道:“现在在想什么?”
“想做些什么。”苏沉说话时喉头都发痛,是这段时间痛苦太过,此刻才发觉身体的异样:“从卜爷爷进医院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做什么。”
“麓哥跟着他学过好些年导演拍摄,此刻都帮不上太多,我……”
“你是谁?”闻枫打断道。
苏沉怔了下,像是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我……”
“我是……苏沉。”
闻枫摇一摇头。
“你在剧组不只是苏沉。”
“我还是元锦。”
她仍是摇头。
两次摇头,苏沉双手握紧,后背发冷。
“还能有什么?”
“你在剧组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闻枫凝视着他的眼睛,肃穆而对:“苏沉,你知道吗。”
“这个剧组里,除了你,所有演员都可以换。”
“我可以被换掉,蒋麓可以被换掉,任何人都可以。”
“只有你不行。”
“苏沉,一个全然成熟的剧组,有三个主心骨。”
“主编剧,主导员,和主演。”
“主演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唯一一个。”
你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就是不凡的。
宿命与责任,都迥异于旁人。
苏沉被她一句话点开,像是骤然从深海里浮起来,能短暂探头呼吸一口气。
他有周身的血液在燃烧涌动,在悲痛和逃避里沸腾起来。
“可能所有人都跟你说,你才满十四岁。”
“他们都会跟你说,你太小了,你不该承受那么多。”
闻枫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冰冷而稳重。
“我绝不会这样说。”
“而且我还要说一句,较旁人听来更冷血的话。”
“苏沉,这是你必然会承受的。”
“而且你必须承受更多。”
“导演早逝,主心骨倒了一个。编剧体弱,酗酒又生病。”
“你要一步一步成长起来,引导更多人,影响更多人。”
苏沉双手握紧袖沿,坐在原地时身体都在发热。
他像是听懂了很多,又不明白。
“可是闻老师……他们说,以后可能会换导演。”
可能会换好几个,可他从来没尝试过和别的导演对接,和陌生的指挥者该怎么配合。
原本和老导演一起磨合了三年,默契深厚时突然换主导者,他会害怕以后表现不够好。
“换一个又怎样呢?”闻枫抛出更残忍的问题:“拍五部,连着换五个导演又怎样呢?苏沉?”
她不再喊他沉沉,反而像在称呼同辈一样,直接喊他的全名。
“你还在想着依赖谁?”
苏沉被当头棒喝,愣愣地抬头,如同愁绪洞开。
“我该做所有演员里的主导。”他喃喃道:“……因为我是主演。”
像是命运的牵丝引线,从一开始,他被选中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走到今天的这一步。
“你会的。”闻枫终于扬起笑容,温和点头:“今后虽然我还会教你,所有人也都会教你。”
“但总有一天,你会引导我们所有人。”
她想起什么,此刻抬手按在他的额前,像在把最郑重的一句告诫放入他的心间。
“但一定记得,戏就是戏,说破天了也只是戏。”
苏沉听得怔然,有些想笑。
“老师说得……像是碰到过教训?”
“血一样的教训。”闻枫苦笑着摇摇头,不多解释:“你记得这句话就行。”
她把他再送出去时,又递了罐甜牛奶。
以后有的是苦头吃,多喝点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