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珏的瞳色比寻常人淡些许, 若在阳光下,就是浅淡的琥珀色,如琉璃般光华流转。
若是夜晚极淡的灯火笼照, 则像倒映万千星辰。
此刻近百簇烟花从运河的数十条船舶上, 升腾而起,夜似白昼。
扬州城十里繁华,人间万丈软红,尽数倾入他的眼里。
谢重姒远眺而望,看烟花,看人, 看人眼里的烟花。
宣珏似有所感,侧过头, 对她伸出手。
宣珏的意思自然不是让她牵住, 而是引路, 虚虚一晃,便又收回手。
人群拥挤,谢重姒就跟在他身后,两人像是淼茫海洋里的两尾鱼, 缓步破开水流到达运河边。
运河边人也不少,更丧心病狂的是,因着不是街道, 摊贩聚集更甚。
吃的喝的玩的乐的, 服饰古玩, 应有尽有,整个扬州的精华荟萃都展现眼前。
谢重姒有点被这“精华荟萃”挤得喘不过气,前面宣珏已然站定,给她留了个四尺见方的空位, 道:“画舫来了。”
涛河之上,龙头凤尾的巨型舶舫排开水面而来,后缀四五艘略小的船只,烟花正是从这些随船上升腾窜起。
画舫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隔着水岸都能嗅到铜臭堆砌起来的富贵味道。
方才远远的烟火,簇如锦团,绵延绽放。
谢重姒:“近处更美。”
她这时回过神来,才想起来对老祖宗的大发议论,冒出一句:“你说我那‘高谈阔论’,万一高祖他老人家听到了,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从皇陵棺材板里爬出来,拿训诫鞭揍我吧?”
宣珏:“……这倒不会。”
齐高祖谢琛,应当不会做出“灰胡子瞪眼”这种没风度的事儿。
况且,高祖是个奇人,南下起兵,屡战屡胜。且立男后,朝中上下竟没一人敢说二话。
估计就算再离经叛道的话,他都能轻笑而过。
谢重姒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毕竟她也算言谈之间,将大齐的江山拱手让人,虽然她觉得这种“让”是理所当然的——皇位的姓氏总在变,她上辈子就经历过三次。
手握帝玺之人更迭,唯有大地亘古永恒。
而此刻画舫奏乐鸣环,犹如天上人间。
叶竹临栏站着,耳畔尽是丝竹管弦,比之皇宫怕也是不遑多让的。
她没敢凑近人群,只远远站着,怕露出马脚被人质询,到时候圆不上就不妙了。
正捏了块桂花酥小口品尝,远眺隔岸零落灯火,叶竹还在试图寻找谢重姒身影,就听到后面急促脚步。
一个黑衣侍卫,佩刀,快步错过她,向画舫最顶层的内阁而去。
想来是某大户人家的家卫。
叶竹收回目光,专心致志欣赏起夜景来。
扬州城真好看啊,以后有机会,在这添宅养老,舒坦极了。
而那黑衣侍卫踩着紫木斜梯,行到内阁门前,谨慎地对其中一个守门人说了句什么,待通报得肯后,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即便有一等的船票,内阁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
这里更为奢华。
地上铺了厚厚的波斯软毯,半透明的屏风隔开舞台与坐席,舞台上,几个妖娆的东燕舞女,姿态轻柔。
坐席上人也不多,都是些举足轻重的人物,男女老少尽有。
宾主尽欢,时不时举杯碰盏,交谈上几句。
但其中坐在最当中的,引人注目。
那是位女子,交叠双腿,衣着打扮极为华丽,丝坠感极强的紫色绸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形。
三四十来岁,正是青涩褪去的时候,可这朵正浓艳的花无人敢采,即便她生得美,在场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尊敬客气,不见半点旖旎。
女子眼尾一扫,对那黑衣侍卫道:“张平不来就不来,不需要让人通传跑一趟的。”她敲了敲手里水烟杆,磕掉烟灰,吸了口,缓缓道:“我又不吃人。”
侍卫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楚大当家。”
又摇头道:“并非。大人即刻便到。但画舫靠岸到下一个渡口,还需要半个时辰,有要紧的事,他让我告知您。”
说着,侍卫告了声罪,就要附身耳语。
楚小姐抬手制止,笑道:“周围都是些朋友,没什么私密不可说的。你就站那,大声讲就行了。”
她向周围权贵盟友卖好,侍卫自然不敢落她脸面,一五一十地将张平要他转告的话说了,然后等她定夺。
楚小姐不辨喜怒地又抽了口烟,然后转过头,对坐在她不远处,与她面容有五成相似的青年说道:“二弟啊,你惹出来的鸡毛蒜皮的事,我帮你收拾一次烂摊子,没精力帮你第二次。听到了?自个儿处理。”
周围都是和楚家一条绳上的蚱蜢,有的听闻过当年情况,有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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