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昔咏第一次直面耶律尧怒意。她年少江湖磨炼, 后来?久经战场杀戮,对冷冽的杀机早已驾轻就熟。
但鲜少能感到这种刮骨削肉的森寒。
昔咏稍加权衡,又念郡主对其纵容——当然最主要还是后者, 妥协解释道:“能进此院的客人,身上都不允许带有利器, 郡主, 臣规矩还?是有的, 您的安全为首要要务。”
然后她才话锋一转, 看向青布衣衫的文人:“裘安,怎么回事?”
裘安依旧恭顺敛眸,未曾抬头看三人, 先?补上了见礼:“草民参见郡主。”
方才徐徐道:“草民自幼体弱,常年汤药没有断过?, 来?见郡主前, 刚服了杜仲 、甘草、龙胆草在内的煎煮汁水。身上难免带了药草味, 失礼了,还?望您海涵。至于韩玉溪, 草民只在数日之?前遥遥见过?一面,目睹他被押送至副牢, 绝未私下会见, 请您明?鉴。”
他言辞不温不燥, 条理清晰,甫一开口?, 就让人七分信服。
宣榕始终一言不发?。
她面色温和淡然, 仿佛没有感?受到气氛中的针锋相对, 仍在不紧不慢地执笔晕染。面前画架倾斜竖起,三人都看不清她在作何?画, 只是见她没有停笔的意思,都没再出声。
似是不敢率先?打破微妙平衡。
唯有蘸满颜料的狼毫,在纸上发?出沙沙声响。
终于还?是裘安忍不住了:“郡主……”
宣榕忽然开口?:“耶律。收收你的脾气。太多?疑不是好事。”
三句话盖棺定论,下了判断,
以她向来?温和委婉的语气,这不啻于在说他无理取闹。
想?必耶律会难受。于是,她干脆没再看青年的神色,转而对裘安道:“既然身体不好,先?生坐吧。看先?生年岁也不小?了,听你口?吻,未有功名?在身,也是因为身子骨的缘故?”
宣榕看不到地地方,虎视眈眈的视线,愈发?不快,仍旧犹如?盯紧猎物一般盯着裘安。裘安哪里敢坐,连忙道:“郡主聪慧,猜的不错。科考一坐就是数天,每次总是考至一半,就晕在当场,所以这么多?年,安仍是白衣。实在惭愧……”
宣榕温声道:“这有何?必要惭愧。昔大人,扶着先?生坐吧。”
某道目光也快要把昔咏盯穿,她心里暗骂了句脏话,擦了擦冷汗,不大自然地让裘安落座答话。
基本上宣榕问一句,裘安答一句。
半盏茶下来?,宣榕心里也便有了数——
此人确实言之?有物,上到朝政经律,下到田野稻谷,凡事都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再问细节,也能从容不迫说上几句,怪不得一介白衣,昔大人也会招为门客,亲自引荐。
她像是随口?一问:“上月初的武提口?大胜,生擒韩玉溪,听说是裘先?生献策,水淹大坝逼出凉军的?”
“不敢,都是同僚群商群议的。在此之?上,昔帅当机立断勇猛无双,方才率领我军获胜。”裘安这番话实在是谦逊过?了头。
昔咏不得不在一旁为他补充:“是他。汛期将至,裘安恰好负责巡防安定以北的水情,然后告诉我不日大雨,若提前挖渠引流,既能淹了韩玉溪驻扎的那块草地,也能起到泄洪效果。郡主,您看……?”
或许年少?都在行走江湖,昔咏的性格分外仗义。愿意为重伤手下安顿晚年,也不吝啬举荐有功有才之?人。
宣榕懂她意思,试探问了声:“裘先?生可愿跟我回望都?”
裘安明?显愣了一愣,半晌才苦笑道:“望都风流云集,安自是向往。只是草民老母在此,她恐怕受不得望都严寒,草民亦不想?与她骨肉分别,只怕要辜负郡主一番美意了。”
宣榕将笔尖放入清水涮洗,又沾了点靛蓝,慢吞吞道:“不急,我还?有小?半月才回京。先?生可以再考虑考虑。”
见她都这么说了,裘安立刻道:“多?谢郡主恩德。”
昔咏做事风风火火,领着裘安来?,见到人说上话,也便领着他走。不过?迈出书房门前,她略微忧心地看了侧边耶律尧一眼,果不其然被他眼风冷冷扫过?,本来?还?想?说几句俏皮话的昔咏登时噤若寒蝉,扯着裘安一溜烟走远了。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宣榕掐着作画速度,一边和裘安交谈,一边一心二用,也差不多?完成了这纸小?画,直到最后一笔完美圆通,收笔道:“……耶律,要不要看看新画好的这幅?”
耶律尧没吭声。
他安静地坐在案后,面无表情地垂眸抄经。
宣榕只得又唤了一声:“耶律?”
耶律尧继续沉默,仿佛聚精会神至极,没听到。
宣榕只得拿起架上主画旁边的小?页。这是一方巴掌大的纸板,质地坚硬,着色清晰,可以反复涂抹,她一般都是用来?试色的。
走到耶律尧面前,她并指夹住硬纸,用纸页背面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理我呀?”
耶律尧脸上是脸上明?晃晃的不开心:“我聋了。”
宣榕不信:“这不是能听到吗?”
耶律尧依旧在抄着佛经,懒懒答道:“哪有。我什么都听不到。嗯?你在说什么?”
宣榕瞧着有趣,笑得柔和无奈。
她眼睛比杏眸更?长些许,因此浅笑开来?时,很容易弯出弦月一样的弧度,温柔至极。将那张硬质小?画一翻,递给耶律尧,宣榕轻声道:“抱歉。总得先?装模作样糊弄住人吧,否则他情急之?下,孤注一掷怎么办?”
耶律尧笔下一顿,终于停了笔,看着这张小?画微微出神。这是一页着色飘逸的画。精致小?巧,即使没有先?用细笔勾线,也不意味着罔顾细节。相反,直接的颜料晕染反而有种泼墨的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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