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榕诚恳道:“我想筹点?银钱,买点?药草布施。或者您家有多余药材,可否赠我一点??”
家仆:“…………”
他?很真挚地一呵腰:“小姐,您家贵姓?是和家里闹了别?扭不成?需要小的送您回去吗?”
显然,没?把她的化缘当一回事。
宣榕并不气馁,尴尬的劲儿缓和后,愈发淡定:“免贵姓容,单名一个钰。我并非此地人,实在是寺中药草不多……”
家仆无奈打断她:“虽说我主人家不是什么钟鸣鼎食的望族,但好东西也跟着看过不少。小姐,您这?身衣服就?抵我们一家半月膳食了,您快回吧,否则家里人迁怒,我主子得遭殃。”
宣榕茫然无措地眨眨眼,家仆见状,咬牙跺脚,再?不忍也合了门。
宣榕摸摸差点?被拍扁的鼻尖,倒也不沮丧,只喃喃道:“阿松,附近成衣铺子可以典当吗?”
一旁,容松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个头,一脸上了贼船的瞠目结舌:“不是,郡主,你真听邱明大?师的,来化缘也就?罢了,这?随便哪个小厮的话你也信啊?!你化不到缘是因为你这?张脸,不是衣服啊!”
宣榕郁闷,即使走了一天颗粒无收,腿脚酸疼,她也没?想席地而坐,只是轻轻靠在高墙上,纳闷道:“好难啊阿松。”
这?是来姑苏的第三个月,病稍微养好了些许,她便隐匿身份,用化名四处走动。
按照她的想法,在外?取了“容”姓。
但化名叫什么,家里争执了半天——
不怪长辈们害怕,他?们至今为止都懊悔没?给她取个硬点?的小名。
绒花绒花,固然合欢吉祥,但风一吹就?随风四散啊!
本身八字就?轻,这?下更是飘到天上去了!
最后还是祖父思来想去,一锤定音,叫“钰”。金玉相逢,福瑞平安。
更有金戈相护,铿锵坚硬,但愿会是个好兆头。
就?这?样,宣榕就?揣着“容钰”这?个假名,在寒山寺暂时安了家。
邱明其人,年近九十,是个返璞归真的得道高僧,做事不惧世俗、不拘常理,很有点?意思。
在路上,曾碰到一伙盗贼,不等?家中暗卫出手,邱明就?上前劝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他?没?念几句佛号,这?伙贼人就?凶相毕露,想要杀他?夺财。
邱明念了声?“我佛慈悲”后,施展拳脚,竟是全?然不像一把八十的老骨头,三下五除二,将贼人收拾了个干净。
他?老人家对?躺了一地呻|吟的壮汉,双手合十道:“罪过罪过,贫僧惯来劝人悔过自新。但如若施主不听,老衲也是会一点?拳脚功夫的。”
当时,宣榕目瞪口呆。心理却有一个直觉:来对?了。
来的是不错,这?数月以来,她不能用家中仆从,把衣服洗破四五件,终于知道她这?些衣物要怎么清洗。
打扫佛堂的重任也交给她。宣榕又是个做事认真仔细的,细细擦拭过,一天累到半死,饭量居然还见长了。
也幸亏小郡主脾气好,这?要搁其余皇嗣头上,哪怕再?敬重邱明敬重神佛,三天下来,也得撂担子不干。
但宣榕硬是撑了两?个月,做得无怨无悔,将寺中琐碎的事务也包揽了过去,比如安排给香客的赠礼,抄写供奉的佛经。
而这?时,天气渐暖,她病情大?愈。
邱明大?师很高深莫测道:“郡主可以在城里四处走走,看一看,近来南方水灾,有些许流民来此了。”
这?一看不要紧,处置灾民的棚子简陋,各类药物也供给不及时。
宣榕想也不想就?喊家里暗卫,但喊了半天,只有邱明从高墙上探出头来,边踩在梯子上整理瓦片,边慈祥道:“郡主啊,我叮嘱了你府上暗卫,除了你有生命之忧,否则不要现身。”
宣榕:“…………”
邱明老神在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又不是瘟疫大?病,少点?药多点?药,无非是少受点?罪多受点?罪,不打紧。人嘛,一张嘴一铺睡,人家都不为流亡北上烦忧,自在着呢,你也不必为了他?们烦忧。”
宣榕想了想,油盐不进地道:“可我还是想帮他?们。”
邱明眼一闭,是个很慈悲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有点?不近人情了:“那郡主尽可去化缘。”
没?办法,她想要筹集草药,就?得化缘讨钱——
容松容渡目睹她一天吃了三十次闭门羹,容渡都不忍心继续跟了,找了个江湖野路子,想接点?碎活,但江湖野路子碎活都是悬赏杀人,邱明大?师笑呵呵
地命令禁止。
容松苦哈哈着脸:“郡主,实在不行,我们先回吧……?天快要黑了。”
宣榕却一脸倔强道:“不,我今日必须见到现银。”
说着,她不顾腿脚酸疼,又一路走到姑苏最繁华的街铺。挑了四五家成衣铺对?比价格后,将身上华服典当,买了件最便宜的布衣换上——
十两?银子到手,容松绝望道:“郡主啊,你这?是被坑了吧,这?衣服起码百两?啊……”
“有就?不错了,尺寸紧、裁改难,衣料也娇气,基本不收的。”宣榕摸了摸粗糙的布料,心里盘算得浆洗几次才会柔软,将没?舍得变卖的玉兔揣进怀里,道,
“走,去买药材,我前几天就?记了各个药馆的价格,成药太贵,我们先不买,进点?原料熬制,我近来医书看得多,一两?天能搞出成品的。”
容松彻底绝望,气若游丝道:“哥这?都是什么日子啊……郡主你什么时候买东西算计过价格啊……还有……我想喝酒!!!”
旁边,闷声?不吭的容渡给了他?一脑瓜崩,冷声?道:“不想留就?滚!”
容松瞬间乖巧:“郡主我来替您搬药材熬药!”
宣榕温和笑道:“好。反正十来天的供应有着落了,我明儿再?穿这?身,去化缘试试。再?不济,我就?去卖画,再?再?不行,我去摆个摊算命也是可以的,周易卜卦我会的。等?赚了钱,再?请你喝酒好不好呀?”
容松:“………………”
容松心服口服:“您心态真好。您业务真多。您对?我真好。”
就?这?样,一个临时凑的摊子就?支起了。供应些许汤药,外?敷的金疮药也有。
宣榕忙活了几天,化缘带幂篱可以,但做事就?不方便了,她多数时候取下,姑苏富裕,治安也好,有容松和容渡守着,倒也不怕不长眼的见她孤身来冒犯。
这?日,江南又下了小雨。宣榕刚送走一波感染了风寒的老者,走回竹椅,还没?来得及坐下松口气,就?听到有脚步走来。
雨幕顺着头顶油布棚,从竹节支架滚落。间隔着淅淅沥沥连成串。
一个人隔着雨帘,在她面前站定。像是少年人的身材,一身黑衣,修长若竹。
他?伸出手,手掌薄而修长,指腹有茧,很漂亮的一双手。
只不过,不知为何,筋脉隐约透点?青黑。
声?音沙哑,像是处在変声?期的少年郎,但又有点?刻意压沉的意味。他?将斗笠往下一压,盖住眉眼,只露出猩红的一线薄唇,在落雨中缓缓道:
“我想要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