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却是布政使掌权,可见不一样。
这位布政使粗眉小目,却极为有神,放在旁人脸上可能像有些滑稽,但在这位脸上,竟有些高深莫测之感。
看着五十多岁,很有些威严。
纪炀进门便跟这人对上,这位布政使紧紧盯着纪炀,嘴角显出一丝轻蔑,仔细去看,还带着浓浓的审视。
作为新派代表纪炀,面对这位老派代表布政使。
两人刚一见面,周围人都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两人虽是头一次见面,但早已撕破脸,还用说其他的?
被纪炀砍了十几个脑袋的刘家人,可是年年过来送孝敬的。
杀刘家人,就是打布政使的脸。
纪炀似乎毫无察觉,只是认真地行礼,随后坐下。
布政使见他如此,开口道:“武侯的孙儿?”
“说起来,本官还见过武侯,实在令人敬仰,谁能想到他的儿孙竟然如此。”
纪炀大方道:“确实,我跟我爹,都不如祖父。”
“我们这种不肖子孙,只能好好为朝廷,为百姓做事,才能赶上祖父一点点。”
“我爹当然差得更远,但没关系,我尽力弥补吧。”
这话一出,周围人差点笑出声。
估计他爹在这,会忍不住直接打人吧?
承认自己跟爹不如祖父,还顺便踩一脚自己老爹。
他在太新县的名声不是很好,很温和儒雅吗。
怎么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在乎名声?
等会,这倒是跟他在汴京的名声对上。
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
纪炀笑眯眯看了看,布政使被噎了下,抬抬手,让手下两人去问。
纪炀目光放在两人身上,似笑非笑道:“那是米粮问,还是布匹问。”
这两人跟布政使脸色突变。
在灌江城,米粮指的是雷家,布匹指的是温家。
而布政使这两个手下小吏,正是这两家出来。
纪炀没想到随便试探,还真看出点东西,笑得更是狐狸般,偏生正气凛然剑眉星目,自带别样的气势。
听说连雷家派出的刺客都没能近他的身。
被他一剑削掉耳朵。
接下来的询问还算正常,虽然里面夹枪带棒,要让人提起万分精神。
直到最后一个问题。
布政使冷然道:“给了你那么多机会,你竟还不答?”
“今年各个县城的税赋,除了你太新县之外,其他全都上缴,难道你要私吞钱粮?”
当初夏收秋收,太新县所有税赋纪炀都没给。
原因自然不用说,给了灌江城,那便是肉包子打狗。
没给的时候,纪炀便想到灌江城会拿这个说事,此时直接挑眉道:“私吞钱粮?太新县交上来的账册您没看吗?太新县内有两处重要关口,全都当做关口的军资,一分不差。”
“说起来,定江关的一千兵士,他们的军饷已经拖欠好几年,每次吴将军过来要东西,灌江城都说没有。”
“我还想帮定江关跟靖临关要一要这些年欠的钱粮。”
“账目已经算好,还请尽快给吧。”
好家伙,别人问你要东西,你张张口立场就反转了?
“反正灌江府各个地方的税收都是用来供给边关,这次只是没有经过灌江城,直接给了他们而已。”
“若觉得账册有误,大可去查。”
“对了,我也是帮灌江城省事,省得太过麻烦,你们这边没时间给关口拨军饷。”
换了其他州府,肯定不能这么做,就算这些税收本来就应该用于关口。
那也要先交给灌江城,灌江城再合理分配到大小几个关口里面。
只是这里的事都不讲道理,纪炀也不会傻乎乎跟着讲道理。
说白了。
你要提税收的事,那我们就来聊聊拖欠军饷的事。
他们是有自己的屯田,可朝廷该给的可都没给。
如果这事闹起来,到底是谁的责任大,这还用说,更是把那些军队往纪炀身边推。
布政使脸色并不好看,过了会才道:“也是,反正送到灌江城之后,灌江城也要再折返给到定江关跟靖临关的。”
“只是你这事做得极错,分配钱粮,是你该做的吗?”
“是想文武勾结,意图犯上作乱吗?”
纪炀笑着看向一连串问问题的三人:“去汴京告我吧。”
纪炀认真提建议:“现在写信,或者亲自去汴京陛下面前,参我一本。”
“或者让灌江府在汴京朝堂的人参一本,也可以。”
灌江府如此嚣张,汴京那边肯定也有他们的人。
再说,他可是真心实意提建议。
想告就告,想参他就参他。
自己可是一点意见也没有。
布政使忽然明白,为什么谁在纪炀面前都讨不了好,他在乎的东西不多,他怕的人也不多。
这个国家权利最鼎盛的人,是他最大的靠山。
不管他在灌江府做了什么,很多人都会睁一眼闭一只眼。
别说,这会给纪炀今年政绩打个中等,就算打个下下,难道真能抓他去砍头?
纪炀笑眯眯走出门,并不在乎他们给的成绩。
只是刚出府衙大门,方才还在“考究”他的雷家小吏,温家小吏,便把他拦下。
“一直听闻纪知县的大名,不知今晚可有空,我们二人想请您跟宁兴县武知县吃顿好酒。”
雷家小吏笑着道。
温家小吏虽然不说话,但眼神透着探究。
灌江府十五个县,除了临近灌江府的两个,其他十三个知县都是新派之人。
这么多人当中,选纪炀跟宁兴县武知县吃酒?
一个是这些人的“头目”,一个是县城刚刚出事的关口。
司马之心昭昭。
这顿好酒,只怕是下马威才对。
但纪炀这种性格,自然会迎难而上。
纪炀拱手:“武知县那边我做不了主,你们去请吧。但纪某,必然到场。”
如此嚣张的人。
他们在灌江府已经很久没见了。
虽说他们两个在雷家,温家,也只是传话的人。
可对他们这种态度的官员实在少见。
以前就知道纪炀骨子里极为嚣张,每次笑得都想挑衅,原来说的竟然是真的。
“好,今晚酉时,雨田酒楼见。”
雨田,不就是雷的意思。
雷家的另一处酒楼,也是灌江城极有名气的,那里的酒菜确实有名。
到了晚上,纪炀带着韩潇,凌县尉,平安,以及武知县跟他两个部下前去。
去了雨田酒楼,没想到原本热闹的酒楼冷冷清清,看样子专门为这件事清场了。
既然这样,纪炀懒得去包厢,直接坐到大堂,笑道:“此处宽敞,就坐这吧。”
原本在包厢等着的雷家小吏,温家小吏,只好从二楼雅间下来,随即挥挥手,大堂正前方的小台乐声起,几个貌美舞娘从内里缓缓走出,朝纪炀盈盈一拜。
纪炀笑:“有些意思,但我是从汴京来的。”
这话一说,身边做东的雷温两家小吏沉默。
纪炀就差明说了,我见多识广,别玩这些虚招子。
武知县堪堪挪开眼睛。
不对啊,他在汴京也是多年,去过的地方也很多,这些舞娘在汴京也是有意思的。
少见的异域风情。
总不是纪炀作为伯爵公子,见过更好的。
说实在,纪炀纯粹是不感兴趣。
在他那个时空,什么好看舞姿没见过,欣赏可以,再多的就没意思了。
不过他这面子撑得大。
说得好像他在汴京真的“见识多”一般。
实际上原主都是个爱玩闹,不爱歌舞的,估计跟他便宜老爹有关。
平安自然知道这些,但他怎么会拆穿自家少爷。
所以主仆二人这气势,已经让台上的人少了自信,再跳下去,连雷温两人都觉得索然无味。
武知县心里暗叹,喝口酒道:“不错,好酒。”
刚说完,看了看纪炀。
纪炀难得也夸:“酿酒的水质不错,尚可。”
他这一句,雷家小吏,温家小吏同时松口气。
总有他看得上的了!
陪着两人身边的随从立刻提醒。
两人恍然。
怎么被纪炀带偏了!
竟以他的喜好为标准?
谈话开局就不利,好在随后到的人,算是扳回一城。
纪炀看着,雷家三公子,温家嫡长子,笑道:“竟然还有客人。”
众人脸色一僵。
到底谁是客人啊!
而且你跟武知县坐得那么稳,不起来迎吗?
讲道理,他们两个是官身,那两个是商贾,起身才不对劲。
也就是这两家把持灌江府太久,当官的才会起身迎接他们。
纪炀笑了笑,看起来十分和善。
但雷家三公子跟温家嫡长子则对他审视。
这两个也不过二十多岁,看着十分年轻,跟纪炀基本同龄,又比三十多的武知县年轻点。
看来是特意派他们两个过来说话。
他们两个一来,台上的歌舞都轻了很多。
纪炀收敛表情,韩潇也看着他们,没想到那两人却道:“见过韩先生了。”
“不要喊我先生,我家一日也没教过你们。”韩潇丧着脸拒绝,同时看向纪炀。
这人会吵架,让他来。
普通学生喊韩潇先生,他都是教导的。
但这种情况的喊,他肯定不同意。
当初韩家给纪炀送书籍,给指点的时候,都不让称呼师徒,就是怕被卷入莫名争斗,成了纪炀一党。
如今的情况另说。
但对纪炀都这样,对雷温两家,自然拒绝的更加明确。
别喊我老师!
你们做的事,不要牵扯到我家!
倒是很符合韩家一贯作风。
这两个人显然已经习惯。
雷温两家公子过来,那两个当官的小吏自然退让,把更接近纪炀跟武知县的位置留给他们,其尊敬之意非常明显。
看周围人的表情,也是习惯了。
这顿酒,只怕难喝啊。
接下来的谈话,这两人一硬一软。
一会说武知县所在的最西边宁兴县,一边问纪炀他们那边关口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