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老点点他:“别想了,等你绘画出师,自然知道老夫是谁。”
纪元不好意思道:“只是觉得,以您的画作,肯定很出名。”
“这还用说?想当年。”房老还没说完,自己就闭嘴了,摇摇头道,“画你的。”
没过片刻,房老似乎想到什么,摇摇头道:“官场艰难,仕途艰难,珍惜如今在县学的时光吧。”
不管外界如何变化,正荣县县学给了这里学生很大庇护,用现代的话来说,这里便是象牙塔。
不用理会外面的纷纷扰扰,他们在这只要学习就好,唯一要比的,就是学习。
而县学之外,情况大不一样。
或者说正荣县县学之外,是不一样的。
说句旁人都不知道的。
前年考县学的时候,成绩迟迟不出来,外人只当是个意外,以为是县学推迟了放榜的时间。
也只有衙门跟县学教谕他们知道,为了出这个成绩,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若不是赵夫子好友黄举人,在信中将实情告知,纪元也不会知晓。
那在他这里看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放榜晚了的事。
再比如县城张家戏耍钱飞多次,自己跟钱飞李廷他们整治了回去。
若他们不是县学学生,对方肯定没那么容易松口气。
这一方相对自由的天地,确实难得。
房老夫子今年六十多,想来他的人生经历格外丰富。
他的一手书画,却愿意在尊经阁当看守的夫子,其心境也令人佩服。
纪元再次静下心,右手持笔,跟着房老夫子认真练习。
心要静,事要缓。
一笔一画,纵情水墨当中。
清静无为,不染尘劳,水墨渲谈。
水墨丹青。
此,为文人画。
纪元一笔一画中,已经带了文人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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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照例祭文庙。
纪元顺便把殷博士借给他的书还回去。
这书罗博士那也没有,但殷博士说又必须看,所以把书让罗博士带给他。
纪元心中感激,快速抄完一本之后,自然要亲自还回去。
殷博士等着去乙等堂上课,也不理纪元的道谢,还道:“都是师生,客气什么。”
大有夫子教学生,天经地义之感。
怪不得都说,殷博士像是天生的夫子。
不过殷博士顿住:“要是真想感谢,下次给房老,罗博士做点心的事,也别忘了殷博士啊。”
都怪那两人,一直说纪元做点心的手艺有多好。
都是夫子,凭什么他没有啊。
这下变成纪元愣住。
啊?
这不早说。
纪元赶紧点头,殷博士拍拍他:“去上课吧,有就送,没有就算了。”
知道殷博士是跟他开玩笑,纪元这才松口气。
不过回丙等堂的路上,撞到一个骨瘦嶙峋的秀才。
这人穿着青衿,自然一眼看出是秀才。
他走路晃晃悠悠,纪元着急去上课,不小心碰了下。
纪元见礼,那秀才竟然道:“你这小童,懂不懂礼?叫什么啊,我一定跟你们教谕讲。”
旁边跟着的李廷钱飞面面相觑。
再看这秀才,根本不认识啊。
既然不是他们甲等堂的秀才,也不是这里的夫子。
纪元道:“学生纪元,请秀才相公见谅。”
“纪元?!”
“你就是纪元?!”
这话纪元听了许多次,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所以话里的意思很容易分辨。
有的人是单纯惊讶。
有的人带着好奇打量。
还有的人含酸带醋。
眼前的秀才,显然就是这个。
“我是安小河的舅舅。”小河舅舅抬起下巴,再次打量纪元。
见他小小年纪,衣服上带着补丁,还因为衣服小了,重新改过几次,更是看不上。
“本以为你在县学第一,还有点用,没想到跟夫子博士们关系也一般。”
李廷跟钱飞震惊。
纪元跟夫子博士关系还一般?
他可是夫子们最喜欢的学生,没有之一!
纪元心里却明白怎么回事。
可跟夫子们关系好,也不能开口给自己学校找老师吧。
就像你在你们初中次次考第一。
难道就能插手学校的人事安排?
这不是开玩笑吗。
纪元点头:“小河舅舅您先忙,我们还要上课。”
说着,拉了李廷钱飞便离开。
回去的路上,纪元把那封信的事说了,听得李廷钱飞目瞪口呆:“怎么会有人敢开这样的口?”
“是啊,不合理啊。”
“好像事事都要围着他转一样。”
纪元想到安二娘子,她娘家应该就是这样围着小河舅舅转的,这种家里,养成唯我独尊的心态,也很正常。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要成为他的垫脚石也理所应当。
“不理他,能不能当咱们这的夫子,也要看本事。”
事实上,安小河的舅舅李耀众,不仅没能当上县学的夫子,连甲等堂都没能进去。
教谕眼力毒辣,眨眨眼就能看出对方什么性格脾气,婉拒了李耀众的请求。
借口都是现成的,他们县学没有夫子的位置了。
至于甲等堂?
那是要考进来的,并非谁能来。
不过作为秀才,确实有进县学的资格,可是现在名额也满了,等着名额空缺了再说。
一套下来,李耀众只拿了秀才应得的俸粮离开。
后面的事,就是安小河说的了。
安小河讲他舅舅确实很气恼。
说自己从府学回来,竟然如此冷遇,好像还写了几首诗,大有哭诉命运不公的意思。
但写得一般,也没流传出来。
现在他舅舅就在他家住,说是帮他,还有安家其他子弟辅导功课。
这,这不就是蹭住在姐姐夫家?
也是,安叔公家被称为安大户,自然是日子好过的,至少比自己日子过的舒服。
更别说青储料更让他家把院子门头重新修缮,看着就气派。
可再怎么样,去自己姐姐的夫家住,还是离谱了些。
安小河大概意思是,他舅舅想当安叔公家的私塾先生,算是自家的私学。
但安叔公根本不理这一茬,先不说他更敬重赵夫子。
再者,他家还养个先生?他钱多烧的吗。
他家满打满算,也没几个学生的。
不过看在小河舅舅秀才的身份,不好赶人走。
这些八卦纪元看的好笑,也没当回事,只当茶余饭后的调剂。
他方才又买了些宣纸回来,书画线条的练习,他也不觉得枯燥,反而从中找出乐趣。
像书画大家所说:“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此会,方知书画本来同。”
这收拾就是强调笔墨跟线条的艺术,从中更能体会到“写意”之感。
落笔,用色,结构。
字与字之间,线条与线条之间,似乎都蕴藏着独特的节奏。
学了画才知道,怪不得都说书画同源。
也怪不得房老夫子说,先写字入门,再练习绘画,随后画画的技艺便能帮助写字,形成自己的风格。
书法入画,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画山石的高低远近,转折走势。
跟写字运笔的顿挫,有异曲同工之妙。
纪元的进步,夫子们看的更加清晰。
从他最近交上来的课业来看,纪元的笔法进步堪称神速。
他本就勤于练习,底子极好。
现在多了不一样的技巧,书法之道早就入门。
十岁的年纪,就有这么一手好字,太难得了。
房老夫子看着,也觉得脚下生风。
看看他的学生,多厉害。
纪元书画同练,不由地想到如今学的《礼记》跟《春秋》。
书画可以相辅相成。
那这两本经典的典籍呢?
如果相互印证,是不是还能得出不同的感悟。
四月底的月考,纪元把两者印证着写□□,可以说是潜意识所为。
意识到这一点后,五月份的月考,则是有意结合。
以礼记的观点来佐证春秋。
两者互相比较,互相补充,从而得到独特的观点跟文章。
月考时的文章,写得纪元酣畅淋漓。
考试结束,立刻去翻去年学的其他三经。
他的动作引起其他学生的注意。
纪元早就成为丙等堂的风向标,他做什么,大家都有意模仿。
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见纪元并不介意,现在已经光明正大把纪元当榜样。
见他去翻去年学的三经,赶紧问道:“纪元,你翻去年的书做什么?”
纪元看着他们,眼里带着兴奋:“大家可记得去年《尚书·五子之歌》?”
众人自然记得。
尚书的字不多,但晦涩难懂,说起来,还不如《礼记》好学。
这自然因为尚书的成书之间更早。
所以更难懂。
其中五子之歌,是羿让国君的五个弟弟分别作歌批评国君哥哥太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