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灯笼,一盏又一盏挂满廊檐。
静夜被满院朱红取代,有风拂过,灯笼摇摇晃晃,映在青石地面上的血红剪影好似一颗又一颗淋着血的人头。
苍白指尖抚过石刻娃娃的脸,裴观烛自窗棂探出一只漆黑的眼珠,满院的红映进他漆黑的眼,他一眨不眨看了很久很久。
是从几年前开始呢?他每次去承认完‘罪’,院里就会挂满红色的灯笼。
这是为了给阴间的鬼引路,他诉说自己犯下的‘罪’,这一盏又一盏红色的灯笼,就要负责告诉冤死的鬼,害死你的人就在这里,不要再找错地方啊。
窗棂虚掩,裴观烛指尖捏着一根细长的头发,微卷发尾在空中摇晃,他弯起眼睛哼起歌来。
“你说,我该怎么杀掉她呢?”裴观烛停下动作,盯着手里攥着的石刻娃娃。
“我好苦恼,她总是会欺骗我,不是吗?我想我杀她之前,要先用滚烫的针把她的嘴巴缝上才行,不能让她继续说那些欺骗我的话了。”
“你也觉得我说的对,是吧?”裴观烛指尖轻柔抚过石刻娃娃的眼睛,轻声笑起来,“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呢,人们总是喜欢欺负我,欺骗我,她就更讨厌了,她比所有的人都要狡猾,只有你,只有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裴观烛将石刻娃娃抱入怀里,如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将石刻娃娃冰冷的脸贴到心口的位置。
娃娃不会说话真是太好了。
毕竟只要是会说话,会思考的动物,全都会欺负他,欺骗他。
如果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会说话,不会思考该多好?
虽然在遇到她之前,他其实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一切都要怪她太狡猾了。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和猪,狗,一样的牲畜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想法。
他那时候只是一直觉得人很可怕。
人都是高高在上的,高高在上的将他关进脏臭的笼子里,高高在上的将食物随便扔到地上,看着他和狗一起抢剩饭,还会聚在一起发出巨大的笑声。
可是一到白天,他们就会给他这只牲畜穿上干净的,得体的衣服。
他们会给他请那些讨厌的师傅,被迫让他这一头只懂得待在笼子里的牲畜学习那些人才会用的礼仪知识。
虽然只要他学得好,就能吃上人才能吃到的饭菜,可是每次他吃完,肚子都会好痛苦,他想,一定是因为那是人吃的东西,他是牲畜,不能吃,所以他吃完才会那么痛苦。
他只喜欢吃被那些称为下人的人们扔在地上的饭菜。
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看见他跪在地上吃那些饭菜,就会发出大声的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是那样高高在上,教他礼仪知识的师傅却说他们是低等的下人。他只是一直觉得他们都是好人,他们是多么善良的人啊,竟然还会将饭菜泼给他吃,可是他还是会害怕他们,因为他们虽然善良,可也是高他很多等级的人。
他最安心的,最喜欢的地方,就是笼子里。
虽然有段时间,里面总是会放进一只凶恶的狗,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和那只狗是一样的,试图学习和它说话,可那只狗很凶,总是会咬他,欺负他,甚至还会抢他的饭。
他抢不过,被欺负了,才知道他和那只狗好像也是不一样的。
那只狗也是高高在上的,大概地位仅次于人吧?又或许,狗比人还要高等,因为他常见到狗对路过的人大呼小叫,那些人们就会露出很害怕的表情,甚至很多时候,狗会大咧咧进到人居住的屋子里去,明明他要是被那群经常笑的人强行带进去,那个被他称为阿母的人就会用凳子打他。
他清楚记得,那群经常笑的人将他强行带进去四次,他好害怕,阿母总是会用各种东西打他,最后一次,那个阿母用花瓶砸破了他的头,他感觉头皮上好像掉下来一块东西,又不知道是什么,低下头一睁开眼只能看到一片红色,他攥着手里那块长着头发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往外走,看到那群经常笑的人围在门口都不笑了,用一种在他看来很可笑的眼神看着他。
事后在笼子里回想,他觉得那种眼神,很像是他们有些时候看到狗的眼神。
——那是在害怕吗?
他第一次觉得人好像也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种奇怪的感觉,在他有一次进食的时候愈加强烈。
他的头破了个洞,掉下来一大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当时好长一段日子,家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没有带他出去见其他高高在上的人,他的脸被红色的血盖住了,紧绷绷的黏在他的脸上,那群经常笑的人一看到他就会皱眉,很凶,很恐怖,他想,大概是因为我的脸,他们连饭都不再发给我了。
我好饿啊。
真的好饿。
他去央求,跪在地上磕头,终于,有个善良的人端着饭,对他大声叱骂几句,将剩下的饭泼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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