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橘白望向他,五官有些模糊,但两颗红眼睛却明显得不得了,像两颗刚从母鸡肚子里掏出来的卵。
“笑什么?”徐栾歪了下头。
江橘白仰天叹了口气,忍着反胃的感觉,"我要是死了,估计也能变成鬼,感觉会很酷。"
少年惧怕死亡,但如果死亡能让他跟徐栾终于可以打上几个来回,那也值得他期待一二。
徐栾从江橘白手中拿走了试卷,丢到一边,“别看了,好吗?”
陈芳国和主任来医院探望的时候,江橘白昏睡着,陈芳国小心地挪到了床边,他看着瘦了一大圈的江橘白,皱眉,他看向吴青青,“他当时跟我说的家里是安全的,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吴青青不知道,就连医生都不知道,汞含量的水平一直在波动,仿佛驱之不尽似的。
找不到源头,再怎么治疗,都只是在拖延时间。
“所以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那个东西到底藏在了哪里,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进入到他的身体。”陈芳国握紧了拳头,他声音都在发抖,不光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学生,而是他不能让陈白水的学生以和他同样一种方式被夺走生命。
主任更是一脸的愤怒:“如此恶劣的行径,居然……”
他本想说居然发生在学校,可一想到江橘白就算离开了学校,情况也还是没有好转,持续恶化,那好像也不算是发生在学校。
这一年发生的怪事也太多了。
吴青青与江梦华送走了主任和陈芳国以后,直到天黑,江橘白才昏昏沉沉地醒来,睁眼闭眼又睁眼,天花板上的照明灯糊成了一个大块的光团。
少年艰难地扶着墙壁小心前行,爬到阳台上坐着。
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变为了一片模糊,化为大片大片的色块。
他想起小时候了。
跟之前被强行灌入的记忆不一样,这下连感情也跟着回到了身体里。
成为瞎子和逐渐走向死亡,双重恐惧。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而来。
不同的是,小时候那只手勾住的是江橘白的小拇指,现在对方身形依然高大颀长,他从后面搂住江橘白。
江橘白被徐栾捂住眼睛。
“就当是被我遮住了。”
无法着陆的恐惧轰然一声落了地,在江橘白的心底砸了一个巨坑出来,痛得他眼泪直流。
他弓着腰,靠进徐栾的怀里,趁着眼睛被捂住,肆意将眼泪倾倒而出。
“好痛,头痛,肚子也痛。”
“好饿。”
护士推车治疗车走进来时,看见病床上没有人,一扭头看见病人穿着病号服坐在阳台上,吓得大叫起来。
江橘白转过身,跳到地上,走进房间里,让别人的惊慌变得尴尬多余。
“有点热,我在外面吹风。”江橘白声音嘶哑地说,他扶着床栏,坐到床上,挽起衣袖,露出埋在血管里的留置针。
他看着护士的一举一动,眼睛虽然还是红的,可神态又恢复了平时的无所畏。
“明天要抽血拍片啊,晚上把肚子空着。”护士叮嘱道。
少年点了点头,他躺回到床上,拿起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一本课外书,努力辨认着上面有些模糊的字体。
-
周日,徐文星和其他几个同学都来医院看望江橘白,只不过江橘白没什么精神,加上脾气一点没变,都没跟他们抱头痛哭,搞得唯一哭了的江柿很莫名其妙似的。
“会好起来的。”徐文星轻声鼓励道,“只要将毒素都从体内排出去,体内生态恢复正常,就会好的。”
江明明用力点头。
“昨天各班都专门为此开了班会,让我们平时不要到处乱摸乱碰,要勤洗手。”
“你现在还能看见吗?”江小梦在江橘白眼前挥了挥手,“老师划了一些重点,我专门给你带了一份。”
徐文星也把自己书包里的试卷拿了出来,“这是上周的试卷,陈老师托我带给你的,都是他专门搜罗整理出来的精题集,你要是能看的话,尽量看看。”
“谢谢。”
“班长你这个书包还挺好看的?”江小梦注意到徐文星的书包。
“是吗?我在镇上随便买的一个。”徐文星说道。
送走他们几个后,江橘白坐在阳台上做试卷,徐栾给他念题目,他低头在空白没有字体的地方写。
在江橘白做题的空档,徐栾看向楼下,阳台直面医院的一扇侧门,徐文星没跟着大部队,反而是从医院侧门跨了出去。
男生站在了堆满了垃圾的垃圾箱前,把书包丢了进去。
徐栾慢慢眯起了眼睛。
江橘白做完了题目,一抬头,看不见徐栾了。
?
他看不清事物,看进病房里是一片茫茫的白,他凭借着风声判断四周有没有人存在,从左侧而来的风无遮无挡地吹在江橘白的脸上。
少年心底难得为徐栾冒出一点心慌。
徐栾拎着被徐文星扔掉的那只书包,他本来早该出现,却在看见少年一脸慌乱与渴盼的翘首时,选择了站在门口将脚步停驻。
直到江橘白重新低头。
徐栾把书包丢到茶几上,他在江橘白对面坐下,“等医生来查房……”
江橘白听完后,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大,“你是说,徐文星那我这些试卷?我靠。”
江橘白抓起桌子上的试卷就往对面丢。
徐栾被扔飞起来的试卷扑了满脸。
“……”
医院是治病的不是治书包的,不过检测这些东西,镇里也不是没有专门的渠道和机构。
江橘白没再碰学校里带回来的试卷和课本,这些都被徐栾装进医院提供的黑色垃圾袋里,交给了护士。
同时,江橘白换到了新的病房,原来的病房要重新做消毒处理。
新一天的身体检查结果,江橘白体内汞含量又窜了上去。
他被推进透析室做血液净化。
吴青青趴在外面的大玻璃上面,看着机器启动,透明的软管开始被血液流经。
她无声地张大嘴流泪,拿菜刀剁了那下毒的孙子的心都有。
但江橘白却在没有尽头和无法形容的疼痛中愈发清醒,之前徐文星来医院看望他,在他离开之后,自己伏在对方带来的试卷上面,蹭了,也摸过了,按照二甲基汞的易渗透程度,那样的接触,完全足够进行新一轮的汞离子入侵了。
但这也只是猜测。
只不过八九不离十罢了。
做完净化的第二天,检测处那边给出了检测结果,他们提供给检测处的试卷课本等都有含量不等的二甲基汞,不过都已经被挥发得差不多了。
江橘白靠在床头,戴着氧气面罩,还在输着血,他神志不清,头痛欲裂,“徐文星是不是有病?”
吴青青则是直接从布袋里掏了一把菜刀出来,“我今天非去学校砍了那小兔崽子。”
江梦华拦着吴青青,“我们先报警,先报警。”
“我儿子差点被他害死了!”吴青青蓬头垢面,两颊深凹,脸色蜡黄。作为母亲,她看起来没比中毒的江橘白好到哪儿去。
江梦华阴沉着脸色,拿出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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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叩响1班的门,给上课的老师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接着说道:“我们找徐文星同学。”
班里所有人连带老师一齐看向徐文星。
举着粉笔还没放下的老师一脸呆愣,他追着警察,“怎么回事啊?怎么要把学生带走?”
“请别妨碍公务。”急迫追问的老师被走在最后面的警察给拦了下来。
徐小敏站到徐文星面前,“你是徐文星?跟我们走一趟吧。”
徐文星虽然已经成年,可作为高中生,警察还是同时联系到了家长。
徐文星父母一到派出所,听完警察说的,立刻就大惊,不停摆手。
“不可能不可能。”
“你们简直是胡说,我儿子投毒?这绝对不可能,小星从小跟谁都处得好,脾气好,成绩好,从来没让我们操过心,他怎么可能会给同学投毒?”
被带到派出所的徐文星大部分时间却都沉默着。
他没想他父母那样慌乱否认,可也没承认。
"不是我。"
“你们误会了。”
“江橘白病糊涂了吧。”
徐小敏上身微微前倾,她微笑着说道:“针对你的搜查令已经下来了,同学,我希望你可以坦白从宽。”
徐文星表情上的轻松缓慢地消失了,他朝后倒去,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一派淡然,“我可以说,但我不想在这里说。”
“你想怎么样?”
“我想去医院,见见江橘白。”
徐小敏盯着徐文星看了会儿,她从对方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学生的纯真,也没有身处派出所的惶然和害怕,淡然处之的模样令人心底发毛。
江橘白这会儿却还没有脱离危险,从呼吸面罩里传出他的粗喘,他眼睛半睁,眼珠缓慢地转动。
汞离子炮火连天地攻击着他的神经元,他感觉自己的脑子疼得几乎快要碎裂,耳畔传来家里人压抑的哭声。
徐栾单膝跪在江橘白的床边。
“没关系的,只是会有些疼,”徐栾心疼又好笑,“多亏了徐游老师,让我们的脑子变得跟别人不一样,”他点了点太阳穴,“天生一对。”
江橘白僵滞地扭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