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圣诞夜,顾家老小加上卢护士和陈阿娘都去了衡山路53号的?国际礼拜堂。
斯江陪外婆来过许多次,她喜欢这里?的?哥特式建筑,夏天红砖墙上覆满了爬山虎,看一眼遍体阴凉,往来的?人们都有和善亲切的?笑容,令她在外头的等待完全不觉得漫长。
这夜却是她第一次直接感受到信仰的力量。深色的?木结构勾勒出恢宏的?尖拱门,长方形大窗和修长的束柱具备了天然的上升感,虔诚的?教众、乐队演奏的?回音,纯净得几乎一尘不染的唱诗班的歌声,共同营造出了肃穆圣洁的?氛围。
当听到台上传来“顾东文”三个字的?时候,斯江和景生都呆了呆,斯南探过身瞪圆了眼看舅舅们,被顾阿婆一巴掌按了回去。
在牧师的?带领下,整个礼拜堂内的?人们一起开始为顾东文祷告。而?这个人和他们素昧平生,甚至根本不是基督教徒。斯江十?指交叉紧贴胸口,闭上了双眼,身边外?婆的?手臂一直在轻轻颤抖着。空气中带着热度,渐渐回旋成一个个旋涡,斯江的?眼睛发烫,脑海中似乎开始燃烧,不知道是礼堂内祈祷的?声音和她的?心跳形成了共鸣,还是纯粹被感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泪水滚滚而?下。
冬夜无风,落尽了树叶的?悬铃木枝丫在空中织了张稀疏不一的?大网,白天青青长长的?石板路被渲成了淡金色,礼拜堂的?尖顶在夜空中肃穆静谧。顾阿婆带着家人在大门口向陆续离开的?教友们致谢。
一个小女孩趴在爸爸肩头抽噎。
“琳琳怎么了?”顾阿婆关切地问。
“糖掉地上了,”女孩的?妈妈笑着说,“不开心了。”
小女孩哭了起来。
顾念伸出手:“妹妹,吃糖,不用客气。”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
又有结伴而?行?的?三位老太太笑眯眯地来约顾阿婆元旦去美琪大戏院看沪剧。
“一道去?”顾阿婆笑着问陈阿娘。
“好呀好呀,吾欢喜看戏咯。”陈阿娘牵着斯好的?手忙不迭地点头。
斯江和景生相视而?笑。
——
一家人沿着衡山路转上乌鲁木齐路。顾念骑在北武的?肩膀上,时不时伸出小手要去够一够树枝,善让的?手插在北武大衣口袋里?配合着喊“虎头加油,再来一次。”
顾念仰着脖子?,蹬着小腿,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还给自己打气:“宝宝加油!宝宝可以!”捞不着后一秒泄气,摇着头说:“唉,宝宝不行?。”转眼又斗志昂扬地伸出小手:“宝宝加油!妈妈看我,我可以的?!”笑得大家不行?。
阿娘牵着斯好笑得打跌:“迭格小宁哪能噶好白相哦!”
斯好挣开阿奶的?手,跳起来去够低的?树枝,还差老鼻子?远,不免又被扶着顾阿婆的?斯南损上一顿,两姐弟又开始新?一轮的?单方面羞辱和碾压。
景生上前两步揉了揉斯南的?卷毛,叉住斯好的?咯吱窝,奋力?往上一举。
“上去!”
陈斯好吓得嗷呜一嗓子?,缩头苟脑地躲开树枝,绒线帽却勾在了上头。他脚落到地上定了定神才开始跳着脚喊:“我的?帽子?——!”
斯南笑得直跺脚,嘲归嘲,笑归笑,她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树,探身把帽子?勾住,往下爬了几步不耐烦地直接跳了下来。顾念两眼发光嗷嗷大叫:“姐姐加油!姐姐你可以的?,你真棒,姐姐厉害!”
被嘲得眼眶红红的?陈斯好接过帽子?,半笑半哭地嘟哝了一句:“谢谢二姐姐。”
顾念立刻抓紧机会练习礼貌用语:“不用客气!”
路口的?红绿灯只?剩下黄灯在一闪一闪,一行?人鱼贯踏上斑马线。
景生和斯江落在最?后面,看着前面的?顾东文突然抄起了卢护士的?手搁进了大衣口袋里?。不知怎么,斯江弯起了嘴角,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景生牵起斯江的?手也?搁进了自己大衣口袋里?,斯江吓了一跳,挣了一挣,扭头见他嘴角含着笑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便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头。
“有个信仰挺好的?,”斯江轻叹了一声,“刚才真是太感动了。”
“你想?信什么?还是像你阿娘那?样什么都信?”
斯江摇摇头:“没?想?过,如果阿舅能好起来,我就信上帝。”
“哪路神仙都不会收你这种不诚心的?假信众。”景生笑了。
“那?你呢?你刚才也?被感动了啊。”斯江掐了他掌心一把。
景生把她的?手指头拢在掌心里?紧紧握住,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的?信仰,是你,陈斯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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