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被摸得舒服,突然一翻身,整个肚皮朝上,斜眼瞥了瞥斯江,示意她继续。
三?个人都哈哈哈笑了起来。
斯江把猫抱到自己身上顺毛,景生仰起脸接受剃刀的洗礼。
——
半夜一点钟,斯江赤着脚又一次爬下阁楼,猫进了亭子间?。
她和他从?四?月后,就错过了整个夏天,在?冬天即将?到来之前,她渴望感知景生的温度,也渴望温暖他。
景生一直在?等她。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凝视,静静地拥抱,静静地接吻,在?黑暗中斯江摸到景生的旧伤疤,长长的,像蜈蚣脚,凹下去一条,她甚至知道钉子钉在?哪个位置。
“吾想做那四?根钉子里?的一根。”斯江在?景生耳边用气声?吐露心声?。
一秒钟也不离开他,用自己永远钉住他,陪伴他。
回应她的是突然热烈起来的吻,暴风骤雨一般。
他们有多?久没有亲吻了?在?疾病的阴影下,任何欢愉都似乎自带原罪,积压了半年多?的感情像龙卷风一样平地而起,一发不可收拾。
斯江觉得自己宛如汪洋中的一条小船,在?巨浪中忽沉忽升,时而腾空,时而没顶。
最后两个人挤在?单人床上朝一个方向?侧躺,像两把服帖的瓷勺。细碎的吻和厮磨,时而浅,时而深,温柔坚定,似乎永无止境。斯江好几次把自己闷在?枕头下喘息,都被景生捞出来捏着下巴扭过去亲吻。暗黑窄小的亭子间?里?弥漫着暧昧的气味和声?音,加倍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第一声?鸽哨划破黎明前的宁静,砖红或深灰的屋脊和苍茫的天空之间?,一个个小黑点列着队回旋,马路、树木、电车辫子、电线,纵横阡陌,连接起了一片片棚户区、弄堂、院子、花园、洋房,高楼,搭架的和弗搭架的,混成了一片面目模糊的森林,月亮是淡透明的薄薄一片,镶嵌在?鸭蛋青的空中,有一点奇异的柔软。
斯江赤着脚悄悄地回到阁楼,老虎窗外有一抹淡淡的亮色。斯南四?仰八叉地横在?床上。
她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依稀还有景生身上雨后森林的清新气息,夜里?眼泪流得太多?,面孔上的皮肤有点发紧。
楼下灶披间?里?出来几声?动静,斯江侧耳听了听,换下了睡衣,换衣裳的时候才发现哪里?都疼,背扭到了,腰也酸,两条腿直发抖,大腿肌肉有拉伤的嫌疑,酸疼无比,脖子好像也扭到了。
好不容易换好衣服,斯江莫名想到一句俗语:没有金刚钻别揽那瓷器活。她抱着沾满景生气息的睡衣戆呵呵地笑了起来。他没有被打趴下,他还是鲜活的,滚热的,真好。
——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一九九零年了,九龙和港岛已经遍地红绿金,圣诞节氛围十?足。金狗贝儿金狗贝尔的歌声?随处都是。天星小轮从?尖沙咀出发,穿过维多?利亚港驶向?港岛。南红特地带东文和北武乘双层巴士,从?中环坐到到铜锣湾。一下车,就见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彩色招牌代替了天际线,绿灯亮起时,人群如被渔网捞住的鱼群,翻涌着前行,急吼拉吼地。北武还好,东文很是不习惯。
在?崇光百货旁的一条还算热闹的小巷子里?,东文和北武看到了南红呕心沥血的成果,店铺并不大,十?来个平方米,黑白灰三?个颜色,招牌只有英文:Quartet。
东文问:“撒意思??”
北武:“四?重奏。”
东文现在?也算是服装行业的老法师了,看了一圈后啧啧称赞。
“现在?开了几家店?”
“三?家。尖沙咀一家,铜锣湾这里?,还有中环有一家开在?写字楼里?,”南红看着销售日报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夜里?电视有阿拉广告,广告买了一年。”
“真是大手笔。”
“香港人很吃这一套。”南红笑了,让北武帮忙看看这个月和上个月的报表。傍晚六点,是香港各大公司下午茶的时间?,进来的时髦女郎很多?,目光不自觉地都会在?南红身上停留片刻。东文颇为得意,南红穿的是自己设计的系列,烟灰色荷叶边丝质衬衫外,是深灰色黑色细格纹的西装,没有高垫肩,也没有太松身,下面配着黑色细腿西裤,露出了秀致的脚踝,脚蹬一双黑色麂皮船鞋。
霸王硬上弓的新系列开门?红卖疯了,几家大百货公司的楼面经理都把Quartet列入了明年新增女装品牌的考察名单里?。十?月底方老板安然无恙地出来,把后续产量全部?拉回东莞工厂生产,方家今年要补缴三?千万的税,假账做不了,得有订单和现金流填进去才洗得出钱来。高配版的系列还在?香港两家厂里?做,出口去英国?。明年工厂的订单已经满了,圣诞节前还要接待日本客户和台湾客户的考察。现在?方先生谁也不信,只信顾南红一个人,“Miss Gu”和以前负责设计且光明正大做私活的顾小姐已不可同日而语。工厂里?自然少不了流言蜚语,说南红是方先生二房的,说南红是三?房甚至四?房的都有,南红面当面撕了一位老资格的人事经理后,这位经理身为方太太的表弟,直接被方先生派人装上快艇送回汕头去了,从?此没人敢在?厂里?啰嗦。
看好门?店,南红看看手表:“阿哥,身体哪能?吃得消伐?”
“没事体,走回九龙都行。”顾东文笑眯眯地答。
“方老板请侬吃饭,走。”南红从?包里?摸出大哥大来打电话给司机。
黑色皇冠轿车很快停在?了店门?口,南红笑着和店长店员道别,带着东文和北武上了车。
香港的马路窄小,巴士体量却巨大,车辆密集程度令人咋舌。但车速却并不慢,也少有按喇叭之声?。
司机不知道是因为方先生不在?还是为了赶时间?,开得异常勇猛,时有推背感,东文称赞了他好几回,司机操着潮汕口音的普通话笑着谦虚了几句。南红和北武一路用上海话聊天,说的却都是大形势大环境和经济方面的事。对于西美再婚,南红只有一句:伊开心就好。倒和斯南不谋而合。
方先生初到香港时,向?潮汕名人李先生看齐,为了风水想方设法在?深水湾道等到一栋豪宅,但家里?老小都还在?汕头,宅子虽大人气却不旺,只有七八个佣人园丁守着。为了给东文北武接风,方先生早两天就从?工厂住回了这边,让佣人仔细打扫客房,修剪花木,清理泳池,颇有刘备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