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写得特别好,他?大概觉得被冒犯到了,可能你说的全民审美的堕落,他?觉得也包括他?吧,”景生想?起?高老师每年秋冬一成不变的细格子假领子,又笑了起?来,“你们班那个郁平,跳出来说他?根本没听懂你说什么,给?你打那么低的分就证明了你的论点?完全没错,不懂美甚至害怕美。”
斯江笑弯了眼,突然?顿了顿:“咦,阿哥你怎么知道的?我回家告诉你的?我怎么不记得啊,丢脸的事我一般不会说——”
景生拍了拍柱子:“刚才数到多少了?一歇就忘了,糟糕。”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知道的啊?谁告诉你的?张乐怡还是曾昕?”斯江扯着景生的衬衫不让他?走。
“好像那天去区里参加个比赛,回来的时候顺路看了一眼。”景生被她拽得退了两?步,不得已招了一半。
“顺路?”斯江不由得多想?了,怎么可能顺路呢,没等她接着追问,景生已经接着数下去了:“499,500,501……”
——
昆明湖日落是肯定?要等的,东岸铜牛附近站满了游客,不少人穿着卡其?色的摄影马甲,举着大炮左右游弋。
景生和斯江沿着湖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才坐了下来,等着看夕阳无限好。
“我前几天还梦到自己掉进昆明湖里,顶着一头水草被你捞起?来,现在想?想?不对,应该顶个荷叶或者荷花上?来。”斯江轻哂。
景生看着她笑:“哪吒?”
“什么哪吒!”斯江给?了他?一肘锤。
“小时候拷浜你倒是真的摔进河里过,不过没荷花。”景生揶揄了斯江一句。
斯江又给?他?一记肘锤:“你故意推我的你还说!活该你被乌龟咬。”
“咬得真的挺疼的,小时候要面子只好不吭气,”景生伸出手指,“看,还有印子呢。”
“那个龟头都缩进去了,还拼命咬着你不放,又好笑又吓人。”斯江莞尔。
景生一怔,干咳了一声勉强忍住笑,轻声说:“是甲鱼,不是乌龟。”
斯江呆了呆,居然?秒懂了自己的口误,立刻臊红了脸。好在景生咔嚓一声,又掰开了一个苹果,递给?她一半。
晚风轻拂,万千金鳞荡漾开,夕阳缓缓滑过十七孔桥和南湖岛,往西?山下坠去。
“古代?皇帝可真会享受,”斯江轻叹,“要我是皇帝,肯定?不乐意住紫禁城,太压抑了,这儿多美啊。”
“你要是皇帝,肯定?急死太监。”景生漫声道。
“为什么?”
“你这个皇帝一天到晚只想?着学习和工作,后宫六院生不出孩子,江山无人继承,啧啧啧。”景生学着北武和斯江的口气,“十八岁了,可以谈恋爱了。不谈,读完大学再说。”
斯江咯咯笑:“还说我?那你呢?”
景生咬着苹果停了停,默默看着西?山后的半轮夕阳没接话。
斯江留意到他?的怅然?,心里一紧,赶紧转了个话题:“嗳,北京人可真有钱,我爸我妈工作几十年,也没存到过一万块钱,说不定?五千都没有,贫富差距太大了。”
景生倒觉得挺正?常:“有钱的人会越来越多,有钱的人会越来越有钱。不过到我们四五十岁,肯定?也能存够钱买一套自己的房子。”
斯江咋舌:“那么多钱买房子多浪费啊?”
“给?你十万块你想?要买什么?”
“买书吧,先买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橱,然?后买很多很多书,”斯江笑着摇头,“我真想?不出这么多钱该买什么,好像没什么要买的。”
“行,那以后你买书,我买房子。”景生慢悠悠地?拧开水壶喝了一大口水。
“你干嘛还要买房子?”斯江奇道,“你不喜欢现在的家?”
景生沉默了几秒,这么多年他?早知道陈斯江就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的家伙,发戆劲头的时候能气死人。他?嫌弃地?瞟了她一眼:“至少买个带卫生间有煤气的新房子,不然?一下大雨家里水漫金山外头屎漫金山。”
斯江惆怅地?叹了口气:“那倒是,等你谈朋友了恋爱了结婚了,人家肯定?会嫌阿拉万春街棚户区太破了。”
“你嫌吗?”景生看着湖水,掌心里一把汗,又隐隐有种拳拳都会打在棉花上?的预感。
“我?说不嫌是假的,”斯江认真地?将心比心,“小时候第一次听三妈说她家新公房的时候,我可羡慕了,不用刷马桶,不用去公共厕所,灶披间里用的是煤气,房子南北通透,推开窗不会看到对过老伯伯打赤膊。要是我本来住在公房里石库门里老洋房里,肯定?不情愿搬到万春街来,由奢入俭难嘛。现在就还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反正?一家门在一起?就蛮好,再说阿娘家外婆家都住得蛮好,外婆家还是独门独栋呢,现在叫别墅对吧?”
景生默默把视线从她脸上?收了回来。
斯江偷偷瞄了景生一眼,看出来他?有点?失望,再仔细琢磨了一下两?人刚才的对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再瞄一眼,心就猛地?漏跳了一拍,是她想?多了吧。
“我——”景生突然?开口。
“你——”斯江眨了眨眼,“你先说。”
“你先说。”景生扬了扬下巴。
斯江干咳了两?声,捋了捋刘海看向:“就、就想?随便问问,你以前喜欢的那个女生现在还联系吗?”
“嗯,她刚考上?大学,不过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想?。”
斯江一怔:“她也是我们这届的啊?”
“嗯。”景生看着斯江,眼底带着戏谑的笑意,“就是你们班的。”
斯江呆了呆,感觉一个晴天霹雳砸在了头上?,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把班上?二十个女同学全过了一遍,完全想?不出谁这么好运气,张乐怡?曾昕?李南?想?到哪张脸心里都酸得发涩,半晌才佯装镇定?勉强扯了扯嘴角:“欸?你怎么不早说?不然?我还能帮你做媒,呵呵。”说完她又打了个哈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到底是谁呀?”
“算了,你别说,你别说,我们班的女生是吧?让我猜猜看。”
“一号刘雨婷?”
景生摇头。
“二号张萌?”
景生又摇头。
连着报了几个名字后,斯江心慌慌地?笑了笑:“九号曾昕?”
景生忍不住挑了挑眉反问道:“她是你好朋友吧?”
斯江呆呆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明明是八月盛夏天,她却觉得自己像个被吊起?来的筛子,风呼喇喇从百孔千眼里穿过去,透心凉,委屈,太委屈了,景生怎么就不跟她说呢。难过,太难过了,斯江突然?体会到了李南的感受,再回过神来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
“呵呵,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我也太戆了吧?”
景生也呵呵了两?声:“是,就你没看出来,戆得要命。”
“你也太不上?路了。”斯江挠了挠眼底,不想?让景生看出什么来,“我什么事都跟你说,你怎么喜欢我同桌都不跟我说,她考去上?外了——”
“谁喜欢你同桌了?”景生气笑了。
“你呀,你自己说的呀!”斯江嗷地?一嗓子,眼泪跟着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