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车里, 车窗降下一半,隐约能听见教学楼里的读书声。
道路另一侧,江水不知疲倦奔涌向前, 夏季正值水量高峰期, 水流声势浩大, 把车里的沉默衬得更加沉默。
祝今夏抬头?,毫不意外看见不远处的小楼三层,有人立在窗后一动不动。
他在看她。
这个距离, 她看不清时序的表情, 也看不清他的脸, 她甚至认不出那是否是他。就算是, 车里这么暗,他也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
可她知道他在看。
这样的念头?让她出奇地平静。她甚至没去想时序对她有什么样的态度, 也懒得分析他们?之间那奇怪的力场, 就连刚才?他在卧室里脱轨的举动, 她也没再放心上。
她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 都只关乎她和卫城, 与?时序没有一点关系。
毕竟认识他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离婚的准备。
祝今夏不再看远处,她收回视线, 看向身?侧的人,“瘦成这个样子?,身?体吃得消吗?”
卫城愣了下,似乎完全?没料到开场白会是这个方向。
“……还好。”
他以为她会追究刚才?的事。
事实上,在她低头?道歉的一瞬间, 他就后悔了,一路都在酝酿措辞, 可她竟然只字未提,想好的话也没能派上用场。
祝今夏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还好?哪里好了?”
一脸的痘印,乌黑的眼?圈,外加面?如菜色,一看就是饮食不规律,睡眠不足。
上车前还看见地上一堆烟屁股,当年花那么大力气让他戒掉的恶习,终归还是又捡起来?了。
祝今夏拉开副驾驶的抽屉,果不其然,里头?装了一条已经拆封的烟。
合上抽屉,再看卫城,他的脸上有一晃而过?的慌乱,像犯了错被?抓住的孩童,随即又镇定下来?。
他用一种半是怨怼半是嘲讽的眼?神看着她,反问:“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
确实是他会说?的话,都在她的预判之中。
当年因为补考一事吵架,卫城也曾指责她:“你从来?不站在我的角度去想!你是年级干部,你在院领导面?前挂的上号,可我是谁?他们?凭什么帮我?”
后来?他暗中借网贷氪金,一氪就是好几万,最?后还是祝今夏帮他还的。
卫城说?:“你每天?都在写论文,查资料,我能干什么?我只能打游戏啊!”
再后来?,他被?动地被?朋友们?拉去唱K、打台球,去俱乐部大吃大喝,结账时所有人都坐在那里装死?,抹不开面?子?的他只好起身?付钱,消费金额往往都在四?位数以上。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祝今夏匪夷所思:“你为什么要去当这个冤大头??”
卫城争辩:“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他们?非拉我去,不去不好……”
“什么朋友会主动拉你去付钱,自己装死??”
“可我们?本来?就比他们?收入高啊!付了就付了,朋友之间没必要太计较钱的事。”
无数次,祝今夏无数次被?冲动驱使?,想对他说?:“可你花的是我的钱。”
然而话到嘴边,从来?没说?出口过?。
她了解卫城,清楚这话对他杀伤力有多大。这些年朋友们?开玩笑,说?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卫城“嫁得好”,每逢这种时候,卫城都会撑不住,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打游戏,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他有大部分男性都有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被?女性庇护,可事实上在这段婚姻里,他的确被?她照顾着,掩耳盗铃也改变不了本质。
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里各执一词,永远都在指责对方,为自己辩护。
到了今天?,祝今夏忽然不想争辩了。
她发现其实她能理解卫城——
于众人歆羡的美满婚姻里被?判出局,他已经濒临崩溃了,总不能要求他在失去伴侣、生活天?翻地覆时,一边面?对自己被?抛弃的事实,一边承认是自己的软弱无能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人总要找一个宣泄口,被?抛弃了,受伤了,所以必须找个人去怨恨,那是人活着的原动力。
片刻的沉默后,祝今夏说?:“对不起。”
卫城错愕。他原以为出言嘲讽后,两人会和从前一样吵起来?,可她居然道歉了。
短短十分钟里,这是她第二次说?对不起,第一次是对门卫,第二次是对他。他知道祝今夏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也知道低头?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她道歉了。
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不忿不翼而飞,卫城终于想起来?的路上一直盘旋在心头?的话。
“祝今夏……”
叫她的名字时,他才?发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如果我说?,以后我不打游戏,不乱花钱,也不打肿脸充胖子?了,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终于说?出来?了。
短短一句话,卫城声色维艰,说?完竟跟刚跑完三千米一样,有种虚脱感。
手心无意识蜷在身?侧,空捞捞的,掌心也被?汗水浸湿。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比外面?奔腾的江水更大声。
身?旁没有动静。
一秒,两秒……卫城更焦灼了。
他连一秒钟都无法再等下去。
他抬头?看向身?侧,祝今夏目视前方,静静地靠在椅背上。
她似乎在认真思考,等到他焦灼不安地叫她时,她才?回过?头?来?,摇了摇头?,还是那三个字。
她说?对不起。
卫城的呼吸结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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