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姐,”洛婉清看出她惶恐,微笑起来,“大家都是设局的人,但赢不赢,有时候得看刀够不够利。”
说着,洛婉清将刀换一边,放了一个更顺手的位置:“如果刀不够利,你以为你的请君入瓮,或许就是我的瓮中捉鳖。”
郑璧月瞳孔急缩,呼吸瞬间都急促起来。
“你还埋伏了人?!”
“没有。”
洛婉清笑了笑:“就我一个人。”
“还有我呢。”
崔恒慢慢悠悠走进来,在满地尸体间,一扫旁边摇椅的位置,懒洋洋坐了下去,瞥她一眼,不满道:“总是忘了我,没良心的东西。”
“因为你也不帮忙。”
洛婉清没好气开口,方才崔恒若是出手,早就结束了。
只是她也知道,崔恒是在教她,她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回头看向郑璧月,平静道:“你是聪明人,别给自己找麻烦,反正你也顶不住受刑,我问你答,东宫的人还有多久过来?”
“我和他们说,我丑时出发。”
郑璧月冷冷开口,听见他们只有两个人,她倒也冷静下来。
她一想便明白了今日的事,直接道:“其实卢令蝉死了是不是?”
“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洛婉清盘算着时间,郑璧月和郑锦心提前了两刻钟出发,现下距离东宫六率到,怕也不足一刻。
她时间不多,得快点问话。
郑璧月猜出前因后果,便镇定许多,平静道:“今日是监察司与王家的事,我不过是受牵连在其中。你若杀了我,无故谋害世家嫡女,你必死无疑。我是杀了我胞妹没错,但你至少也要送官受审,而不是这么直接杀了我。”
“按理来说,的确是。”
洛婉清微微一笑:“所以我不杀你,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郑璧月警惕看着她,洛婉清快速收刀,拿出一个药瓶,一把捏住她的下颚,从袖子里拔开药瓶,直接给郑璧月灌了进去。
郑璧月疯狂挣扎,然而根本不敌洛婉清的力气,很快一瓶药灌完,郑璧月急急出声:“你给我吃了什么?”
“这叫‘鬼缚’,”洛婉清蹲在地面,解释道,“监察司用于刑讯你们这些贵族的药,不会留下伤口。”
洛婉清说着,观察着她的神色,见药效起来,她抬手弹在郑璧月的手上,郑璧月瞬间抽手,惊恐看着洛婉清。
洛婉清抬眼看她:“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给我说实话,不然我先用刀插进你的指甲,一根一根掀了,再一把一把拔光你的头发,用滚水烫过你的皮,一片一片撕下来,最后给你一刀一刀剐了。”
郑璧月听着她的话,压着眼中惶恐。
洛婉清抓起她的手指,拿起她那镶着宝石的匕首,抵在她指缝之中,轻描淡写:“洛曲舒怎么死的?”
郑璧月诧异看着她:“你问……”
话没说完,匕首就往里一寸,指甲浸出血来,郑璧月瞬间惊叫出声:“是自尽!”
“为何自尽?”
“我不知道。”郑璧月不敢再多话,只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倒出来,摇头道,“都是我爹在处理,我只是突然有一天听说他死在牢里了。”
洛婉清闻言,想了想,只道:“你爹为什么要陷害他?”
“不是陷害……”郑璧月下意识要狡辩,然而洛婉清只是将她手指一折,她立刻尖叫出声,“为了东西!”
这话让洛婉清猛地侧目,她压住心中惊涛骇浪,只问:“不是为了李归玉?”
“是……”郑璧月抱住自己折了都手指,疼得全身发颤,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她轻颤着开口,“是为了李归玉。”
“你想好再说。”
洛婉清捏住她另一个手指:“事无巨细,从头说。”
“好!我说,我说。”
郑璧月立刻开口,洛婉清放松了手,郑璧月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随后道:“此事要从五年前说起。五年前,崔氏一家独大,当时太子乃崔氏皇后所出李圣照,我家中将我自幼送入宫中伴读,本是希望我能得到李圣照青睐,但他对我无意,我只能转头王氏皇子李归玉,当时我根本没想过什么皇后太子妃的位置,只是突然有一天,王神奉登门造访,找我爹密谈,那时候我还小,听不懂太多,只偷听到王神奉说,会让我当太子妃,说《大夏律》不能推行下去,他们有一个绝好的机会,要和我爹联手。”
“联手做什么?”崔恒终于回头,平静看了过去。
郑璧月摇摇头,只道:“我不知道,后面他们去了密室我没听到。我只知道有一天,归玉突然同我说他要去北戎,同我道别,那时候我不想他走。”
郑璧月转过头去,红了眼眶:“我不想嫁给其他人,问他离开后我怎么办,可他居然同我说……说他对我无心只是妹妹,让我不必等他。”郑璧月笑起来,“这么多年他当我是妹妹?!笑话!他既然对我无心,那我也不会自甘下贱。所以我没有拦他,他当质子,要大义要当圣人,那他去!”
“后来呢?”
洛婉清静静听着,脑海中勾勒出少年时的江少言。
五年前,崔清平强行推行《大夏律》,致使世家不稳,这时互相交战多年的北戎突然提出议和,但要求互相交换质子,于是江少言自己主动请为质子,出使北戎。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阴谋诡计,只要他当真以为这是一场为国成就大义之局。
“后来?”郑璧月冷笑,“他抛弃了我,去了边境,就遭了报应。后来你们也知道,北戎突袭,边境陷落,崔氏一族锒铛入狱,他不知所踪。但其实他也不是不知所踪,”郑璧月语气里带了些许得意,“边境陷落后不久,我就收到了一封密信,是他给我的。他说他就在东都郊外,被皇后的追杀,他无处可去,求我救他,通知陛下。”
“你没救他。”
想起在东都外遇到那个少年,洛婉清便知道了结局,哪怕是如今,她还是忍不住握紧了刀。
“我凭什么救他?!”郑璧月愤怒出声,随后傲慢笑开,“王氏已经同我爹说好,扶持七殿下,娶我为妻。我是太子妃,我为什么要救?我假装没收到他的信,之后把他的消息告诉了皇后,那时候我以为他死了。谁知道后来王氏毁约,”郑璧月语气中带了不甘,“李尚文转娶了一个二等世家之女!也就是在这时候,他又联系上了我。”
“那是什么时候?”
洛婉清听着,压着所有情绪,郑璧月想了想,随后道:“昌顺十二年。”
十二年。
洛婉清回忆着,她家是在昌顺十三年的秋天入狱,十二年,她还和李归玉甜甜蜜蜜,那时候她刚满十八岁,还在想着同他议亲之事。
家里人说,女子太早成婚,于身体无益,所以和他说,要等她二十岁成婚,那时候他满口应下。
原来那时候,在他应下婚事时,他便已经联系上郑璧月。
洛婉清心觉嘲讽,面上却还要不动声色,只问:“他怎么说的?”
“他同我爹说,他这五年在江南卧底在一个崔氏旧臣家中,这个人是当年崔清平托付之人,崔清平最后从边境送了个东西回来,那东西足够扳倒王氏,他拿到了东西,如果我爹想要,就去江南找他,当时他只有一个条件。”
郑璧月说着,面上露出嘲讽:“他说他要娶我。”
听到这话,崔恒张合着扇子,凉凉瞟了地上两个女子一眼,只道:“他要娶的人挺多呀。”
“是啊。”郑璧月冷笑,“只是当时我不知晓,我以为他是后悔了,他念着我。所以我和父亲商议之后,便决定去江南接他。为了不让此事太过显眼,父亲专门向陛下呈报江南私盐泛滥一事,得到了专门来江南处理私盐案子的机会。然后我假意散心,来江南故意和他偶遇,因为我与他青梅竹马,一眼认出他来,再禀报圣上,接他回宫也就顺理成章。”
“如此大费周章,”洛婉清嘲弄,“你当真爱他。”
“哪里是爱?”旁边崔恒轻笑,“郑贵妃的孩子不堪大任,皇储之争,郑氏若与王氏相争没有胜算。所有皇子中,赢面最大的就是王氏。”
崔恒把玩着手中折扇,摇着摇椅,慢慢悠悠给洛婉清解释:“郑氏最好的盘算就是让郑家的女儿当上太子妃,之后当上皇后,与王氏共天下,可惜王氏看明白了郑家的打算,所以选了卢氏作为太子妃,这时候李归玉联系他们,直言要娶她,那等于给了郑氏另一条路。李归玉才貌双全,声望绝佳,又是皇后之子,崔氏太子之后,于嫡于长,都是李归玉最合适继任大统,若非当年去了北戎,哪里轮得到李尚文?她或许有些爱意,但更多不过是想当皇后罢了。”
崔恒说着,笑着看向郑璧月:“之后呢?你们到了江南,又做了什么?”
“到了江南,我和他联系,才知他在江南有一位未婚妻,他和我说,洛氏于他有恩,问我愿不愿意做平妻。这简直是笑话,那女子给他作妾我都嫌卑贱,还与我平起平坐?我同我爹说了此事,隔日我爹便以贩卖私盐的名义将他家下狱。”
“所以,”洛婉清思索着,“李归玉没有参与此事?”
“是。”郑璧月冷笑,“他只是太了解我。”
所以他兵不刃血,什么都没做,便让洛家一家进了监狱,让洛曲舒获了死罪。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可以在监察司肆无忌惮说此事与他无关。
因为他没有动手。
“你们是怎么办到的?”洛婉清听着过往,倒意外冷静下来。
她平静询问:“诬陷总要有证据。”
“要什么证据?”郑璧月声音淡淡,“商贾之家,先找了个人检举洛曲舒贩卖私盐,之后直接让人去查,当场扔上一屋子粗盐在房里,人赃并获,证据还不够?”
听到这话,洛婉清捏紧了刀刃,咬牙笑了起来:“倒的确是个法子,学到了。你们让谁检举的?”
“不记得。”或许是在她眼中这是太小的事情,她根本没有任何遮掩的意图,冷淡道,“扬州那些芝麻官,我只记得一个司狱官孙翠,一个知府周春,其余人不记得。”
“你为何记得他们?”
这让洛婉清有些奇怪,其他人不记得,周春也就罢了,或许是接待郑家经常见面,司狱官,她又为何记得?
“周春是帮我办事的人,也是他去抓的洛曲舒。至于孙翠——我让孙翠帮我盯着洛婉清,当时我还专门去看了她一次。”郑璧月语气压了几分愉悦,崔恒闻言,也看了过来。
郑璧月似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慢慢道:“去看她的时候她臭得要命,像只蛆虫。我就让人给她冲了个凉,不给她衣衫炭火,扬州那个冬天很冷,我本想她肯定死了,结果忘记她娘两是个大夫,竟让她活了下来。”
听着这话,崔恒神色冷了下来。
洛婉清倒也不意外,听着她继续道:“当时你们司主在监察司,我也不好做得太过,明着不能弄死她,便让孙翠将一个与她娘两有过节的泼皮送了进去。本来说好让这泼皮帮我折磨死她们,结果没过两天,洛曲舒死了。”
“所以王七娘,是你送进去的。”
洛婉清明白过来。梦里的上一世,就是从那个王七娘,一步一步将洛家推到了绝境
“是,只是洛曲舒死得意外。”郑璧月说起来,闭上眼睛,脸色有些难看,“他死了我们才知道,李归玉手里根本没东西。他只无意被李归玉套出过话,这东西只有洛曲舒一个人知道去处,李归玉最后一次去审他,结果他拿了不知道哪儿来的陶片自尽了。人死了,回头他和我爹说,监察司在这里,洛曲舒活得越长越不安稳,反正东西只有洛曲舒知道,崔家旧臣也死得差不多,他死了东西就永远不会出现,让我爹放心。可我爹见不到东西怎么放心,或许就在他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