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纱后传来那人矜雅之声,随后便见青崖起身,将轻纱卷起,露出坐在蒲团上的身影。
洛婉清抬头看去,就看见侍从将鼓送上高台,由朱雀把鼓送到谢恒面前,谢恒盘腿而坐,白衣振鹤,潇洒风流。
他身旁还放着她扔给他的荷花,荷花映人,格外显眼,洛婉清愣愣那荷花,一时有些惊讶。
似乎是察觉她的目光,谢恒隔着人群抬眼看她,见她错愕神色,隐约弯了弯嘴角。
洛婉清一愣,随后就听有人大大咧咧道:“七郎你方才是不是笑了?”
说话的是谢家出了名放荡的公子谢毓书,他向来不涉及朝政,也就这种人,如今才会这么称呼谢恒。
谢恒抬眼瞧他一眼,淡道:“你看错了。”
说着,他取了蒙眼的黑布,拿了鼓槌。
旁边李归玉若有所思看了两人一眼,轻抚着放在身侧的琵琶,没有多说。
谢恒蒙眼,宴席正式开始,洛婉清看着郑壁月将水杯送入水渠,片刻后,鼓声随之响起。
明明只是伴奏击鼓,但那鼓声却一上来就似开天辟地,极为狂放,震得人心发颤,心弦都随之拉紧。
鼓声密密麻麻锤在人心上,看着杯子沿着水渠绕了一周不停,最后突然止声。
所有人抬眼看去,就见酒杯绕了一圈,竟是见是停在了最开始谢毓书面前。
看见这个位置,洛婉清有些想笑,谢毓书瞪大眼,立刻抬头:“谢七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恒歪了歪头,仿若未知,只问:“是哪位?”
谢毓书无奈,在众人眼中起身,一甩袖子上了高台,让人奉琴上来。
刚开始就要离席,自然是不高兴的,他嘟嘟囔囔,众人也是哄笑。
谢毓书叫住众人,安安稳稳演奏了一曲,随后满是遗憾离开。
如此轮了几轮,洛婉清听着忽起忽落的鼓声,敲打着桌面,不断思索着星灵的动向。
这么久了,星灵也该找到人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她最好找个机会离开,现下场面已经热闹起来,只要她上台,随便弹弹被人轰下去,便可以出去。
只是出去之后,她又怎么悄无声息去后院呢?
她漫无边际想着,不自觉抬眼看向高处。
谢恒正在蒙眼击鼓。
他蒙上眼睛,似乎就少了几分难以亲近的高冷,衣袖随着他击鼓动作滑下,或多或少露出他的手臂。
他肤色白净,但并不羸弱,手臂刚劲有力,击鼓之时,姿态疏朗大气,狂放不羁。
洛婉清没见过这样的谢恒,不由得一时出神。
片刻后,她耳尖突然传来一声有些克制着的警告之声:“你若再多看一眼,我不保证那个叫星灵的司使活着。”
闻言,洛婉清错愕回眸,在众人击掌玩笑之声中,靠近李归玉,压着声道:“你做了什么?”
“今日就坐在这里吧。”
李归玉似乎想明白什么,冷淡道:“你我听完这一场琴音盛会,我不追究你。”
“追究?”
洛婉清闻言不由得笑起来,冷声开口:“殿下之于我有何好追究?”
李归玉闻言,转过头来,他死死压着手中琵琶,只问:“五月十七那夜,琴阁奏琵琶的是不是你?”
洛婉清指尖一颤,她盯着李归玉,没有出声。
李归玉心跳快起来,一时不知该不该问下去,该不该让她答。
他有些后悔,后悔逼她来,后悔问她这些。
问出来做什么呢?
如果是,又能证明什么?
奏琵琶的是她,难道就一定是洛婉清吗?万一是她学的呢?
况且,就算真的是洛婉清,又如何?
不过是再杀一次。
可他忍不住想问。
忍不住想让她将目光挪开,忍不住想知道那夜是不是她。
她为何奏琴,为谁奏琴,拉着她跑开的人是谁,今日她看着谢恒的眼神……
到底在看什么?
周边鼓声激颤,李归玉手不自觉压在琵琶琴弦,他死死盯着面前女子,脑海中闪过方才她在湖面一抛荷花,在监察司推下五石散,在清晨等在晨雾中的模样,在烟火下抱琴奔跑而去。
她不答。
李归玉睫毛轻颤,见洛婉清沉默,他呼吸急促起来。
他突然什么都不想想,垂眸看向洛婉清放在桌面的手指。
那手上有薄茧,和洛婉清的手截然不同,但仔细看,似乎又有些相似。
他盯着她的手,想起少年时,他在街头,第一次拉住洛婉清的模样。
和那夜相似。
也是长街,花灯,他赢了一条街,和她一起回家,然后在他抬头看向天上月亮时,是她主动伸手,有些羞涩拉住他。
他那一刻察觉,但不敢回头,只觉心跳声无限变大,然后听少女低低出声:“少言,我们回家。”
“再拉我一次。”
李归玉突然开口。
洛婉清一愣,就见他将被琵琶割破的手放在桌面。
鼓声越来越急,洛婉清愣愣看着他,李归玉死死盯着她:“拉住我,我把卢令蝉给你。”
话音刚落,鼓声猛地破音!
鼓面击破,所有人都愣住,呆呆看着上方谢恒。
谢恒一把拽下蒙眼的黑布,抬眸朝着李归玉直直望去,冰冷开口:“哪一位?”
洛婉清清醒过来,转眸看向停在自己面前的酒杯。
她心上在颤,慌忙低头,压着情绪将酒杯取下,随后恭敬起身。
她起身时,李归玉垂下眼眸,仍未收手,他看着自己手掌,听着洛婉清平复了心情,冷静道:“在下柳惜娘,见过诸位。”
她与李归玉说话声音不大,但以谢恒能听流水的耳力,如果刻意倾听,她与李归玉的对话应该都落进他耳里。
李归玉会提星灵,想必他已经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甚至可能已经交手。
谢恒现下将酒送到她身前,便是打算让她离席去处理。
没想到李归玉如此难缠,洛婉清倒十分庆幸谢恒来了。
有他控场,许多事情她都要方便很多。
这大概,便是昨夜崔恒保证的“好好睡”,他虽然没过来,但帮她把谢恒请来,这就是最大的保障。
想到崔恒,方才被李归玉搅乱的思绪又重新落定。
她没看李归玉,只弯腰取琴。
“原来是柳姑娘,”郑璧月见洛婉清拿钱,笑眯眯道,“柳姑娘虽然过去是盐贩出身,但琴艺绝佳,天下无双,今日酒杯能停在柳姑娘身前,看来我等有福了。”
“郑大小姐你不是胡说吧,”人群中有人笑起来,“你的琴便是东都一绝,还能比你更好?”
“岂止,”郑璧月朝着人群看去,“在座诸位,怕都不及。柳姑娘虽然技艺不一定极高,但高华无尘,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比。”
这话出来,有人嗤笑出声。
囚犯出身谈高华无尘,那是有些好笑了。
洛婉清听着他们议论,没有说话,平静抱琴上台。
李归玉抬眸看向高处正在让人换鼓的谢恒,两人对视片刻,各自挪开。
坐上台上,下面议论纷纷,洛婉清倒也不在意,她现下最重要的,就是不动声色赶紧离开。
弹得好与不好,会不会被人耻笑,她根本不在乎。
她又不是这里的闺阁小姐,要一份好名声,座下这些世家子弟,刀一拔,监察司令牌一亮,谁都不会在意她的琴艺如何。
她想着,一拨琴弦,琴音干涩传来,洛婉清立刻意识到,琴被人动了手脚。
她抬眸看向高处郑璧月,郑璧月静静看着她,似是对此一无所知。
洛婉清又转眸看向李归玉方向,这才注意到坐在旁边的王韵之,她神色淡漠看着她。
她目光里全是了然,洛婉清一瞬终于意识到,这里真正碍事的,是王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