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本来也没想用刑罚让他招供什么,不过只是贴加官实施之后,容易让人神志不清。
这样一来,她更容易问出她想问的东西。
以及……
她心中那一点,隐秘想看他痛苦的私欲。
她冷静看着被崔恒一张一张纸贴在脸上的人,等待着他和其他所有犯人一样挣扎痛苦。
可是一张桑皮纸,两张桑皮纸,三张……
她看着桑皮纸一点一点变高,对方却始终纹丝未动。
他不痛苦吗?
洛婉清皱起眉头,她不甘心起身,走到李归玉身侧。
崔恒计算着时间,见她过来,转眼看她,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能再延时下去。
洛婉清也知道不能将他真的弄死在这儿,便了点了点头,崔恒取走了桑皮纸,桑皮纸下露出青年青紫的面色,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大口大口喘息起来,有些迷离睁开眼睛,看见站在面前的洛婉清,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柳司使,”李归玉急促呼吸着,眼中眼神似乎是要将她千刀万剐,“还想做什么?”
“看来江枫晚是殿下的禁忌,殿下嘴硬得很,那我们不妨换一个问题。”
洛婉清笑了笑,故作镇定道:“江枫晚殿下没有回报,知恩图报的殿下,是怎么回报洛家的呢?”
李归玉没有出声,洛婉清抬手召唤崔恒:“把‘鬼缚’拿过来。”
崔恒瞟他们一眼,转身去拿药。
鬼缚是一种刑讯的药物,会极大提高人对一切感觉的敏锐度,用了此药,哪怕只是轻轻地摩擦,都会成倍产生痛感。
听着这药物,李归玉倒冷静下来,他看着洛婉清从崔恒手中接过药,抬手卸了他的下巴,给他将药灌进去,随后指挥崔恒:“继续贴。”
崔恒低头上前,重新将桑皮纸浸入水中,李归玉端详着洛婉清,突然出声:“你和洛家什么关系?”
刚问完,桑皮纸就重新覆上他的面容。
“殿下乃洛家一手救起。”洛婉清没有理会他,她等了一会儿,看着桑皮纸盖上他的面容,过了一会儿,他胸膛起伏起来。
鬼缚的药效应该开始产生,他此刻所有的感官都会敏锐无数倍
她看着他,声音淡淡:“洛家名望一直极好,结果殿下被郑小姐发现身份,突然就成了私盐贩,殿下没有觉得疑惑吗?五年啊。”
洛婉清走上前去,手指拂他的发间,猛地抓紧他的头发,将他往下一拉靠近她。
成千万倍的痛感刺激得他整个人一颤,洛婉清另一只手撕下桑皮纸,看着李归玉睫毛轻颤,挣扎着抬眼看她。
她凝视这双熟悉的眼睛,抓着他头发的手不由得轻颤。
崔恒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下。
洛婉清死死盯着李归玉,为了遮掩这点颤抖,她攥紧他的头发,疼痛让他无暇顾忌其他,洛婉清含笑轻问:“殿下就没有发现过洛家贩盐的线索?还是殿下发现了,包庇罪人,不曾检举?”
“你是来为洛家讨公道的?”
李归玉颤着唇笑起来
他似乎是痛极了,但却始终保持着冷静:“还是只是我与你有仇,你想报复?”
“随你怎么想。”洛婉清见他似乎逐渐脱离轨道,从旁边拿起钢梳,压着他的脖颈一点点刮下。
那是用来梳洗的钢梳,平日都需要用滚烫的沸水先把人皮肉烫烂,然后用这把梳子刷洗下来。
如今虽然没有用滚水烫烂他的血肉,甚至于这圆润的钢梳不会给李归玉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但在鬼缚束缚下,疼痛不会减少半分。
李归玉脸色发白,捏起拳头,感觉血肉似乎是一块一块掉下,听着洛婉清追问:“谁把诬陷洛家的私盐放到洛家,谁做的决定?你,郑璧月,还是郑平生?”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事与我无关。”
李归玉喘息着,冷静开口。
“与你无关?”洛婉清听他否认,怒气不由得升腾起来,她讽刺出声,“洛家救你,洛小姐好歹是你未婚妻,与你相爱多年,他家的事与你无关吗?”
听到这话,李归玉抬起眼眸,他疼得神志不清,死死盯着她:“你用什么身份质问我?”
“我是主审官……”
“你审的是什么案?!”
李归玉突然强硬,他打断她,猛地提声:“你到底在审太子之案还是审洛家?若是洛家,我告诉你,”李归玉靠近她,强调,“我与此案,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关系。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笑起来:“与你无关?那洛曲舒,”洛婉清一字一句强调,“怎么死的?”
听到这话,李归玉愣在原地。
“你是最后一个见他的人,”洛婉清用钢梳划过他的脸,细密的疼痛从脸上传来,洛婉清保持着笑容,双唇轻颤,“你到底为什么要他死?”
“谁告诉你的?”
李归玉愣愣看着她,脱口而出。
他在洛曲舒死前见过他,这件事谁都不知道。
除了……
洛婉清。
然而这个想法只是出现,他立刻止住。
他想都不敢想,立刻换了个思路,揣测着:“监察司?你们想要找出我的污点,毁了我是不是?”
洛婉清动作一顿,她没有出声,算作默认。
李归玉感觉自己方才仿佛是被人死死攥着的心脏终于松开,他笑起来:“监察司无所不知啊?”李归玉盯着洛婉清,嘲讽开口,继续追问,“那你应该知道他是自戕,你说他为什么要死呢?”
洛婉清说不出话,他听着她的话,明明面前这个人才是受刑之人,可她却觉得,万箭穿心的是她。
李归玉提声:“他若无罪,为何自戕?!”
他不悔。
她看着面前毫无愧意的人,平静道:“你对此事毫无悔过之心是吗?”
“我为什么要有悔过之心?”
李归玉问得理所当然,仿佛是没有半点过错,他盯着她的脸,反问:“洛曲舒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他家人受他牵连满门丧命,该悔过的是他,我有何可悔?!”
话音刚落,洛婉清猛地拔刀,抵在了李归玉脖子上。
刀刃逼在他的脖颈皮肤上,洛婉清咬牙:“你若今日死在这里,也不悔吗?!”
“天下为鼎,我辈为材,生之为烹,死又何惜?”
李归玉喘息着笑出声来:“一死而已,倒也是解脱。只是不知道柳司使,”李归玉盯着她,“愿不愿以命殉我?”
话音刚落,洛婉清毫不犹豫,手上用力,任由刀锋破开李归玉颈上皮肤。
她要杀了他。
那一刻,她脑海里什么都没有。
她要杀了他!
她的杀意太过明显,只是刀刃才压下去,旁边崔恒便一把捏住刀刃,冷声急喝:“司使!”
洛婉清猛地停住刀锋。
她喘息着,死死盯着李归玉。
血流下来,疼得李归玉脸色发白。
他回视着洛婉清,眼里压着震惊。
他目光审视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将她每一根头发,每一缕纹路,一一刻进眼里。
面前女子眼中是不加遮掩的杀意,那双相似却隐约有几分不同的眼里爆发出的恨意如此真切,与扬州监狱那个趴在地上装若疯癫的女子交叠在一起。
“你是谁?”
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不对。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柳惜娘,她不可能愿意这么赌命。
他仿佛是突然反应过来,眼睛带了几分震惊之色,激动出声:“你到底是谁?”
洛婉清没说话,她明白他是察觉到了。
她看着对方,露出一个艳丽的笑容:“你说呢?殿下,”她倾吐出声,“善恶终有报,我留你,不是因为不敢杀。”
说着,她靠近李归玉,在李归玉耳边,轻声开口:“而是我要让你慢慢死,我愿以命殉你。”
听到这话,李归玉轻笑。
洛婉清没有理会,只一字一句,轻声开口:“少、言!”
李归玉闻言,眸色轻动,琥珀色的眼转眸看她,带了杀意。
洛婉清平静对峙,没有半分退让。
“好了。”
过了许久,崔恒看不下去,将洛婉清刀刃强行取下,把洛婉清和李归玉拉开。
他不着痕迹隔绝在洛婉清和李归玉中间,整理着她的衣衫道:“今日到此为止吧。”
洛婉清不动,只死死捏着拳头。
“司使,”崔恒抬起手,放在她肩头,洛婉清听着他的声音,理智逐渐回来,她抬起眼眸,目光落在那张带着面具的脸上,崔恒仿佛一座晨间古钟,声音破开迷障,温和清冷,“走吧。”
听着崔恒的话,洛婉清低头,她竭力收敛气自己的杀意,转身应声:“嗯。”
李归玉站在她身后,静静凝望着她。
崔恒注意他目光,淡淡瞟了他一眼,悄无声息走到洛婉清身后,抬手揽到她的肩上。
一瞬之间,崔恒的味道环绕而来。
那是类似于松柏一般的冷香,让人想起青山古钟,晨间暮霭,白鹤振羽,青烟环山。
洛婉清脑子有些乱,她迷茫抬眼,崔恒转眸一笑,温和道:“快些离开吧。”
洛婉清被他半推半拉,护着走出大门。
李归玉静静看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扬起一丝带了几分疯癫的笑容。
想骗他。
一个赝品,一个监察司专门培养,专门用来刺激他,专门用来寻找他错处的赝品,就想来骗他?
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被一个赝品骗过呢?
他的小姐死了,死在岭南流放长路上,从此干干净净,永远陪在他身边。
她不是。
他在黑暗中轻笑出声,靠到刑讯架上,缓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