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原本是要带容徽去医院的。
就算她很清楚他和普通人并不一样,但她看着他将自己手腕上深深割出的那一道伤口,就已经顾不了太多。
这样重的伤,并不是她能简单处理得了的。
桑枝本来想把他带去她爸爸桑天好的一位朋友那儿,那个叔叔是一名医生,应该也能处理这样的状况。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是,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得见他。
仅仅只是这一点,就把桑枝难得团团转。
她只能先替他包扎伤口,试着止血。
彼时,容徽已经陷入昏睡,她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从浴缸里背出来,把他放到了她之前给他收拾出来的房间里的床上。
但正当她要替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却见他周身金色光芒缓缓涌动着,只不过是顷刻之间,他的伤口就已经结了血痂,在也没有她之前第一眼看时,那么的可怕。
这大约是一种神奇的自愈能力。
桑枝上一次就见识过。
她也仅仅只是呆愣了片刻,就连忙替他擦了点药,然后用纱布裹起来。
当容徽睁开眼时,他盯着自己被包扎成粽子的右手看了好久。
桑枝推门进来,就看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
“你醒啦?”
桑枝抱着狸花猫跑到他的面前,在床沿坐下来。
容徽看着她,脑海里又不自觉回想起他失去意识前,望见的她那副哭得很厉害的模样。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一颗又一颗地掉下来,许多都滴在他的手背上。
那种湿润的触感,仿佛现在还有残留。
“你是谁?”
容徽翻遍记忆,也找不出任何有关于她的记忆,他开口说话时,嗓音近乎嘶哑。
桑枝指了指窗外,“我住在你对面小区。”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桑枝也大约摸清楚了他的记忆是怎么一回事。
从十岁,到十二岁,再到十七岁。
他从那个雨夜开始,就好像回到了过去似的,再一次陷入在了曾经他曾真切经历过的那些岁月里。
沉浸在十岁和十二岁记忆里的他,可以将她,将这只狸花猫,甚至是所有与他那端记忆不符的人或事都完美融入在他的逻辑里,令他犹如陷在一段梦境之中似的,任何人都无法唤醒他。
但当他陷在这段十七岁的记忆里时,他却再也没有办法将她和任何事物融合进他的回忆里。
因为在十五年前,他十七岁生日的这一天,他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他所有的记忆,也都在这一天戛然而止。
现在,桑枝救了他,这也就意味着,她无形中改写了他的这一段记忆。
曾经生命终止在这一天的他,因她而获得了一段空白的余生。
十七岁的容徽,认识了住在对面,自称是他“姐姐”的桑枝。
“你喝水吗?”桑枝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问他。
容徽的眼睫微颤,泛白的嘴唇微动,但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仍旧警惕着这个陌生的她。
从这天开始,桑枝每天都一定会来容徽这里,有的时候她晚饭都顾不得在家里吃,随便找了个理由跟她爸爸说了几句,就跑出来在外面的饭馆里买上一份盖浇饭,就匆匆跑到他家里去。
像是生怕他想不开似的,她连趴在玻璃茶几上吃饭的时候,都在偷偷瞟他,观察他的神情。
容徽的手里捏着棋子,但面前上的棋盘至始至终只落了一颗白子。
他没有抬头,却也很清楚她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
像是没有办法忍受她这样的注视,他终于开口,“为什么盯着我看?”
他的嗓音还有点哑,听着也没多少力气,语气很平静。
桑枝差点被刚喂进嘴里的红烧肉给噎住。
她咳嗽了好一阵儿,才放下手里的筷子,跑到他的面前来,坐在蒲团上,趴在小桌对面,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不会再想不开了吧?”
这是她这几天以来,一直担心着的事情。
容徽虽不似之前她见过的他那样尖锐生刺,却也已经被他那许多年来噩梦般的生活折磨得失去了内心里的那份热切。
他阴郁冷淡,对一切充满警惕与抗拒。
此刻听着桑枝的话,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始终沉默不语。
桑枝等不到他的回答,就有点着急了,她拖着蒲团,移到他身边坐着,“容徽,我跟你说啊,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有很多好玩儿的好吃的,你千万不能想不开,放弃自己就等于放弃了好多东西,那样你会后悔的……”
他是死在十五年前的人,或许只有孤魂才能留在这世上十五年之久。
但桑枝却不再觉得他是鬼魂那么简单。
因为他的身体有温度,会流血,会受伤。
但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桑枝也不清楚,她就是凭着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判断。
就算真的是鬼,那又能怎么样?
桑枝以前很怕他,从那个暴雨天开始。
可是她却从没见过他伤害任何人。
而他那些刻意的恫吓,也不过只是他要她远离他的借口。
她已经见过他的十岁,十二岁,她能够感受得到他到底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桑枝想要留住十七岁的容徽,即便这只是他的一段记忆。
可容徽却对她口中所说的一切,全然没有半分兴趣,他甚至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手里攥着的棋子被他重新扔回棋笥里。
他垂着眼睑,神色不清。
——
周三的下午刚上完一节化学课,桑枝趴在桌子上,心里还惦记着容徽,她生怕他一个人在家又会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
手在兜里摸着手机,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就把手机掏出来,按亮屏幕,点开微信查看了一下微信钱包里的余额。
才八百块……
桑枝咬着封悦递过来的辣条,干脆点开她爸爸的对话框。
“爸爸……”
桑枝随手按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包过去。
那边的回复来的很快:
“干嘛?上课时间玩手机啊桑枝?想挨打?”
桑枝赶紧打字:
“现在是下课时间呀。”
她看着屏幕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没一会儿她爸就又发了消息过来:
“有啥事?说。”
桑枝连忙表明目的:“爸爸你可以从之前叔叔们给我的新年红包里拿一千块给我吗?”
原本她自己的压岁钱该由她自己保管,但赵簌清却要桑天好替她管着。
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
她发完消息还在思考自己该用什么理由来要这一千块,却没想到她一抬眼就看见她爸爸直接给她转了一千块过来。
“……爸爸你都不问我要钱干什么吗?”
桑天好的回复很果断:
“你都十七岁了,可以自己支配自己的钱了,明天跟我去银行,给你办张卡吧,你的钱都存上去,以后都自己保管。”
这简直是天将惊喜。
桑枝满心欢喜地打字,“谢谢爸爸!!”
为了表达自己的兴奋,她还连发了好几个可爱的表情包过去。
“行了,退下吧,你爸爸我要给我的爱车洗澡去了。”
桑天好回了一句。
“对了,今天你舅妈他们搬过来了,晚上咱们得一起吃饭。”
桑枝正要退出微信的时候,又见桑天好发了一条微信过来。
桑枝拧起眉,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打字回复:
“爸爸我今晚可能要在外面吃,我跟同桌约好了。”
她撒起谎来,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索性的是,桑天好也没怎么在意这事,他直接回:
“行,那你九点前必须回家啊。”
桑枝连忙答应,然后就退出了微信。
上课铃声响起时,桑枝刚拿着水杯喝了一口水,就看见班主任赵宇带着一个女孩儿走了进来。
她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就差点被呛住。
那不是……赵姝媛吗?
赵姝媛站在那儿,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靠窗第四排的桑枝,但她也仅仅只是瞥了一眼,然后很快移开视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扬起笑脸,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赵姝媛,从京都转学过来的……”
她说了一大堆,桑枝却没再仔细听。
眼见着赵宇把她安排去了中间那组第二排的位置,封悦转头过来跟桑枝搭话,“桑枝,这个赵姝媛说话喜欢掐着嗓子似的……有点腻。”
桑枝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
她也是没想到,赵姝媛竟然会转来三中,而且还这么巧就在三班。
也许根本就不是巧合,是她舅妈田晓芸安排好的。
赵姝媛不大搭理她,桑枝当然也不会去跟她说什么话,下午放学后她跟封悦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匆匆离开。
她去了一家手机专卖店,在听着导购介绍了一堆之后,桑枝把自己微信里所有的钱都花了出去,买了一部手机。
坐公交车回去之后,桑枝在小区对面的那条街上打包了一份饭,然后就赶紧往容徽家里跑。
拿出钥匙开了门,桑枝站在玄关里,抬眼看见少年坐在客厅里的身影时,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紧皱的眉也舒展开来,她开开心心地蹬掉鞋子,又把自己之前在超市买了,放在这边的拖鞋穿上,然后就跑到他的面前。
“容徽!”
她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望着他笑。
容徽一抬头,就对上了她那张笑容明艳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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