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脖子上的血迹把领口浸湿染红,老人却是从容不迫:“既然谢先生想听您不如沈先生的具体方面,那我就说三五个。”
“一,我家先生化疗的时候,沈先生会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
谢伽月睁大眼睛:“寸步不离?不会吧,沈不渝大小便都拉在裤子里?”
管家:“……”
他表情严肃:“不像您,不但不守在床边,连病房都不进。”
谢伽月轻哼一声:“说说二三四五。”
“二,沈先生会为了让我家先生能吃下一点东西,变着花样的逗他开心,甚至学狗叫。”
谢伽月啧道:“狗叫?这用学吗?”
“汪,汪汪汪,”他叫几声,说,“你看我是不是张口就来。”
管家活到这岁数,头一回见识到谢家孩子这性情,堪比妖鬼,他说:“没见您对着我家先生叫过。”
谢伽月嘟囔:“你不懂,他听了别人叫,我再叫,能有什么新鲜劲。”
这话似是对亲近之人的诉苦。
管家没当真:“三,沈先生不会要求我家先生强撑着身体哄他,从而满足自己的私欲。”
“那在他住院期间要他陪自己去看烟花,去吃甜点算什么?”谢伽月像是没察觉到管家震惊于自己竟然知道这事,手中匕首颇有羞辱意味地拍了拍他流血的脖颈:“老人家玩双标,玩得挺溜。”
管家不卑不亢:“只要是我家先生不愿意做的事,沈先生从不强迫。”
谢伽月委屈地嘀嘀咕咕:“搞得就跟我我强迫了一样,我的私人财产在他的病房丢了,他没给我主持公道,我说什么了吗,还不是就让事情翻遍。”
管家说:“这跟他没关系,纯粹是您没看护好自己的东西,他怎么给您主持公道,您这是强人所难,无理取闹。”
谢伽月哧哧地笑起来:“听话不听全是吧,我后半句让你吃了?”
他阴沉沉地贴近老人:“四。”
管家说:“没了。”
谢伽月蹙眉:“不是三五个吗?”
“那只是个大概的数字。”
谢伽月小孩子一般不依不饶:“我要听四。”
“四是我的个人想法,沈先生生前费尽心思想着怎么让我家先生好起来,”管家说,“而您给我的感觉像是在琢磨,我家先生什么时候死。”
谢伽月垂了垂眼,兀自轻笑。
管家忽然被放开,他马上捂住流血的脖子去够桌上的纸巾,拽几张按着伤口。
谢伽月撩起僧衣下摆,用里面布料裹住匕首,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老眼昏花,我琢磨他死?那我怎么不直接杀了他,我拿匕首划开他脖子就能让他断气,多简单。”
“目前为止,你说的四个方面,没一个站得住脚。”谢伽月笑盈盈,“到五了,说吧。”
管家看向病房。
谢伽月也看去,神经兮兮地压低声音说:“怎么,要找你家先生给你撑腰?”
管家收回视线,他佩服陈先生的能耐,毕竟一般人没法忍受这个谢姓年轻人的脾性。
“沈先生有分寸,不会在病床边打地铺。”
谢伽月嗤之以鼻:“那是他有贼心没贼胆,我不但打地铺,我还会上床。”
管家面色一变:“请您自重。”
谢伽月眯了眯眼睛:“这四个字你也对沈不渝说过吧,老东西,当我是三岁小孩。”
他笑容满面:“你家大少爷的绿帽子是戴定了。”
管家气有点不顺。
谢伽月把僧衣整理好:“他昏迷是有自知之明,要是他在这里,我让里面的人在我跟他之间二选一,你猜谁是被选的那个?”
管家气更不顺了。
“是我。”谢伽月兴奋得身体直颤,他神志不清双眼凉得吓人,“毫无疑问,是我,一定是我,绝对是我。”
管家泼他冷水:“您真会开玩笑。”
谢伽月笑:“呵呵。”
管家戳他心肺:“陈先生跟我家大少爷婚姻幸福,他们很恩爱。”
谢伽月还笑:“呵呵。”
管家踩他雷区:“我不认为陈先生让您和沈先生在他抗癌途中给他当护工,是出于爱意。”
谢伽月依然在笑:“呵呵。”
管家一张老脸冷了冷,不再对着个神经病费口舌。
“说的我都累了,”谢伽月开了瓶水喝几口,湿润的嘴唇翘了翘,“现在我继续去门外敲木鱼,别再来烦我哦。”
.
陈子轻在病床上昏睡着,不清楚客厅发生的一切,之后的几天化疗下来,他感觉整个人飘在半空,躯壳里长出了蘑菇,养分是死气。
身体里外都是死亡的气息。
陈子轻在手机日历上算自己还要疼多少天,无意间发现谢伽月的生日要到了,心想这可以拿来利用,因为谢伽月在有爱的家庭缺爱。他心里有了主意,立刻就叫管家准备个蛋糕。
管家没反应。
陈子轻看他一眼:“怎么了,他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的事。”管家穿着高领的薄毛衣。
陈子轻打量他气色:“要是有,你也别瞒着,我能替你做主。”
“确实没有。”管家怕他发现端倪,岔开话题道,“蛋糕我会安排好,蜡烛是什么数字,夹层有要求吗?”
陈子轻想了想:“二十八岁的生日,夹层就巧克力燕麦和芋泥吧。”
管家应声:“好。”
到了谢伽月生日当天,他见不着人影,不知道跑哪去了,陈子轻给他打电话,问他在什么地方。
“我在江边。”谢伽月那边的风声很大,掀起的噪音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像是在另一个空间。
陈子轻问道:“在那干什么?”
谢伽月神秘兮兮地说出答案:“看人钓鱼。”
陈子轻:“……”
谢伽月头戴棒球帽,一身干净简单的衣着,眉眼隐在帽檐阴影里,唇红齿白模样引人注目,他自顾自道:“你说那鱼是不是很可怜,就为了一口食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它怎么不跑。要是我,就算被钩住了,我也能挣扎着满嘴血的游走。”
陈子轻说:“鱼钩很锋利,越挣扎,埋得越深。”
谢伽月呢喃:“那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生我养我的水里,而不是死在人类的厨房水池,成为一盘菜。”
陈子轻吸着氧气,脑袋瓜子嗡嗡的:“非要代入进去?”
谢伽月可怜兮兮:“我闲啊,你又不陪我玩。”
陈子轻嘴巴没点血色:“我是个癌症患者。”
谢伽月吹着江面飘来的风和他说话:“那你别管我了,我自己找事情玩。”
陈子轻说:“回医院。”
谢伽月扭扭捏捏:“不想回。”
陈子轻语气强硬道:“不想回也得回,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或者问你的意见。”
谢伽月像被吓到,小声说:“好凶哦。”
“马上回来,就这样。”
陈子轻说着就要挂断,手机另一头见缝插针地挤进来一句,“那我回去了,你可以让我亲吗?”
“谢伽月,我有丈夫的。”
随着这声落下,紧随其后的是嘟嘟声。
谢伽月冷笑:“这么刺激我,也不怕我跳江,我死了,看你怎么办。”
下一瞬就敛去唇边弧度,用他那两条瘸了的腿,一层台阶一层台阶的往上蹦。
大叔问他:“小伙,不接着看我钓鱼了?”
谢伽月蹦蹦跳跳:“没意思。”
大叔说笑:“没意思你还看这么久,喜欢看就喜欢看,怎么还不承认,这么别扭,诚实点不好吗,你这孩子。”
他找了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抄起篓子从里头抓出两条鳜鱼塞进塑料袋里,提起来递过去:“拿着吧,回去红烧清蒸都行。”
.
谢伽月拎着鱼回医院,鱼死了,他也像是死的,周身的鱼腥气引来路过之人的侧目。
一路脚步不停地做电梯上楼,谢伽月把鱼放在客厅,走进病房,迎接他的是一个蛋糕,和一声——生日快乐。
谢伽月愣住了,他死后来到天堂了吗?不是,他不去天堂,他要下地狱,只有地狱才能铸造他的灵魂和执念。
陈子轻咳嗽着唱了几句:“过来吹蜡烛吧。”
谢伽月红了眼眶,唇蠕动,娇羞又窃喜:“我……我还没许愿。”
陈子轻说:“那你许。”
谢伽月看了看他,把脑袋垂下去,手捻着衣摆作小媳妇姿态:“许了又不会灵验。”
陈子轻受不了谢伽月这死出:“你到底是许还是不许?”
“许的许的,你不要生气。”谢伽月缩着肩,一副怕他打自己的可怜样子。
陈子轻看谢伽月站在蛋糕前,很乖地给自己戴上卡通的寿星帽,双手合在一起,烛光爬上他脸庞,显出他专心,认真的神清。
这近似岁月安宁的一幕只持续了不到五秒。
谢伽月睁开眼睛吹灭蜡烛:“我没许好几个愿望,就一个,你说老天爷会不会看在我不贪心的份上,让我愿望成真?”
陈子轻对上谢伽月小心翼翼满含期待的目光:“大概不会。”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