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舰上,夏浔一家人有的在自己舱里休息,有的在客舱里坐着聊天,杨怀远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则在船舱里蹭来蹭去的“擦地板”,夏浔从后舱走进来,看样子他刚刚睡醒,还有些睡眼朦胧。
杨怀远一见爹爹,便爬起来扑过去,叫道:“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夏浔弯腰抱起他,笑道:“一个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很好玩,要不要去?”
“要!要!整天闷在家里,好无趣!”
杨怀远一听好玩,便兴高采烈地拍手道。
夏浔笑着拍拍他的屁股,把他放下,道:“去,带弟弟妹妹玩去!”
扭头又问苏颖道:“怎么样,各船都还安定吧?”
彭梓祺抢着道:“自从头一天杀了些捣乱的、反对的,把尸体抛进大海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公开反对了,或许还有些人不情不愿,不过……他们翻不了天。”
夏浔点点头,又问谢谢道:“哦,对了,李景隆怎么样了,他还在绝食哭鼻子么?”
唐赛儿抢过谢谢的话头,嘻嘻笑道:“他呀,现在正吃东西呢。”
夏浔不禁叹笑道:“这位仁兄,还真是一个活宝!你们坐着,我到船头去看看。”
茗儿忙取过一件大氅给他披上,嘱咐道:“船头风大,你刚睡醒,莫着了风寒。”
“嗯!”
夏浔温柔地拍拍娇妻的小手,一拉舱门,走了出去。
一出船舱,便是凛冽的寒风,离开温暖如春的船舱,这感觉格外明显。
船头寒风猎猎,船员们正在专注地驾驶着,经过贯通欧亚大陆的海洋远航的锤炼,这些水手对这样的风浪毫不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是水下的暗礁,走在最前面的小船正负责引领着他们。
夏浔慢慢走到船头站定,扶栏四顾,在这艘大舰的四周,一百多条巨舰乘风破浪,沿着他确定的方向同步前进,非常壮观。
夏浔轻轻吁了口气,留恋而惆怅的目光缓缓望向来路,那里水天一色,早已不见一点陆地的影子。
曾经有人说,大明之亡,亡于气数。
因为从明嘉靖年间到清乾隆三十五年,全球气温下降,进入小冰河时期,导致这大明的粮食产量骤降,大灾之后农民揭竿而起,接着又发生了波及华北数省的大鼠疫,终于导致明朝的灭亡。
夏浔对此不以为然,明之亡,自然灾害的因素肯定是其中之一,但它绝不可能是唯一因素。小冰河时期不是针对大明这一方国土的,整个世界都在它的笼罩之下,受它影响而亡国的还有哪个?
为什么朝鲜的李朝没有亡?为什么日本的德川幕府没有亡?为什么印度的莫卧尔王朝正值鼎盛?为什么土耳其的奥斯曼王朝和波斯的萨法维叶王朝来日方长?为什么俄国日益壮大?为什么英法两国都安然无恙?
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外部的因素、内部的因素,无数的条件恰好在那个时间交织在一起,矛盾集中爆发,才是它灭亡的原因。而现在,它的改变已经太多太多,不管是外部的还是内部的。
它将变得更健康、更强壮,导致在本来的历史上发生的那悲惨的一幕,已经有太多的促因消失不见,他相信这个国家的国祚将更绵长。
几千年来,它一直走在整个世界的前面,现在它依然会走在世界的前面。而未来,即便这个王朝不在,这个民族也不会因为在整个世界突飞猛进的时候闭关锁国而错失良机,被整个世界抛在后面。
它,将依然走在整个世界的前列!他相信,大明的未来,将不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未来,这里充满了变数也充满了希望,这里将要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将是一个从未读过的故事。
寒风凛冽地吹着,拂动着他的衣裳,夏浔向故乡深情地再望一眼,又转首望向他驶去的方向。
有些人以为日本海以东就是永无止尽的大海了,夏浔却清楚地知道,不是!
前面不是无尽的大海,而是一片广袤而富饶的土地。
那里距大明的距离,远比他们驶到欧洲更近,也比他们驶到波斯湾更近,甚至比他们从南京驶到满剌加都要近,那里是阿拉斯加。嗯,现在那里还不叫阿拉斯加,以后应该也不叫这个名字了。
他还没想好给那儿取个什么名字,或许这种事儿还是交给解缙那些文人去头疼比较好。
夏浔微微地笑起来……
北京城,乾清宫内,朱棣斜倚在炕上,身下的火炕烧得滚烫,腿上搭了一条驼绒毯子,身前还放着一个火盆,可是那双老寒腿依旧酸痛入骨。
天津水师都指挥使江岩战战兢兢地把他们搜寻大海一无所获的消息说了一遍,朱棣听完了沉默良久,轻轻摆了摆手,江岩忙躬身退了下去。
朱棣拿起两份秘奏用他已显苍老的手掌轻轻摩挲着,那是东厂木恩和锦衣卫塞哈智寻访辅国公下落所上的奏章。
皇太孙朱瞻基见他神色不豫,忙道:“国公的意外实属天意,皇爷爷还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朱棣深深地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将那两份秘奏扔进了火盆,黯然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啊……”
奏章在火盆中熊熊燃烧起来,朱棣艰难地躺下,缓慢地转过身去,背对了火盆。朱瞻基忙上前给他展开被子,朱棣喃喃地道:“朕一直喜欢北方的冬天,可是现在,连北方的冬天也这么难熬了,朕老了,真的老了……”
“皇爷爷?”
朱棣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这一刻,他和一个普通的体衰怕冷的老人没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