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乞的人与对方互相通报,对面竟然是荀国国君知旬栎的车驾。
说起来,这位知氏也是一国之君,按照身份,田乞是应该避让的。虽说荀国在立国过程中多承齐国照顾,而齐国当时力主援助知氏以裂晋国的就是田乞,所以田乞对荀国有大恩,但是礼不可废,田乞又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当下便吩咐手下武士避让一旁。
对面的荀国国君知荀栎却不答应,谦让半晌,最后双方的车队交错而行。两人的车驾甫一接触,知荀栎便从窗中探头向田乞打个招呼:“田大夫,久违了。”
田乞微微一笑,夜色中也看不出他脸上神色是喜是愠:“外臣田乞,见过荀侯。如此雪夜,不知荀侯这是往哪里去呀?”
知荀栎知无不言,立即答道:“呵呵,荀国甫立,有赖诸国扶持。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能见到天下诸侯,是以寡人要去拜访一下周边诸候。”
“哦,既如此,田乞不敢打扰,荀侯请慢行。”
“请了”。
荀侯的车队过去,田乞捻须笑道:“知氏野心勃勃,好不安份,依老夫看,不出半年,分晋五国必然战端再起。鲜虞国不是一向仗势欺凌燕国么。此番回去,燕伯可以秣马厉兵,好生准备,说不定有机会从中渔利,一举削弱鲜虞。”
燕伯姬春目光一闪,动容道:“田大夫是说……鲜虞会牵涉其中?”
“嘿嘿!”田乞冷冷一笑,道:“鲜虞与中行氏、范氏联姻之日,便已抱成一团了。今五卿分晋,他们所占据的地盘犬牙交错,分割不清,这便是百十年也结束不了的争端。因五国原是一国,战乱一起百姓在国内四处流窜,如今整个晋国突然一分为五,许多流亡的百姓都滞溜他国不得回乡。为了争民、争地,五国之间岂会安稳?何况连番大战之后,今年开春,必然粮荒,就算为了抢粮,诸国也要大战一场,鲜虞既与中行氏、范氏结为同盟,便是有意向中原渗透,必然也要深陷其中。”
燕伯大喜,恭维道:“大夫明鉴。到那时,各路诸侯争执不下,势必要请托齐国出面,齐国这天下霸主,才是实至名归。”
田乞想起齐侯年迈,且一向耽于嬉乐,不理政事,全靠晏婴辅佐。而晏婴现在又已病重,以他八旬高龄,已近人瑞,恐怕这一关是过不去了。晏婴一死,齐国再无人能与他抗衡,齐国称霸于诸侯,得名的是齐侯,得利的却只有他田氏一家,不禁放声大笑。
知荀栎车驾过去,轻轻吁了口气,摇头道:“寡人真是小看了田乞。还以为他见寡人深夜密会诸侯,会对寡人有所猜忌。但是观他神色,坦然从容,似是早已窥破了寡人的用心。”
一个骑马紧紧随行于车旁的披甲武士接口道:“田大夫窥破了国君的用意才好,免得他无端猜忌。国与国之间,无论斗计用兵、结盟用间,都不过是手段,最重要的仍是实力,只要拥有雄厚的实力,纵然有智者窥得破他的一举一动,却也无力抵抗。晋地五国之中,以我荀国国力最强,国君睿智,满腹经国之才,总有一天能一统晋地五国,建立一个比当初的晋国更加强大的国家。数遍天下英雄,将来能与齐国一争高下者,在末将眼中,唯有国君一人。”
知荀栎并没有被他的一番恭维话说的飘飘然的忘乎所以,不过眉宇间也现出几分笑意,他随口说道:“李寒呐,你投到寡人麾下时日虽短,但是展露的一身才学却让寡人十分器重。我荀国新立,正是用人之时,还望将军竭诚辅佐,寡人愿与将军共富贵。”
那马上武士微微欠身,朗声道:“李寒愿披肝沥胆,为国君效犬马之劳。”
这时,前方到了卫国营盘前,李寒放眼一看,只见营盘前停的有车马,不禁讶然道:“国君,竟然有人拜访卫国君夫人。”
“哦?可知是何人?”
“对方既未竖旗,亦未挑灯,夜色之中不知是哪一路诸侯,末将派人去探问一下。”
“不必了。”知荀栎哂然一笑:“藏头露尾之辈,能有什么作为?继续前行,去见曹侯。”
“是!”李寒一摆手,大军继续前行,李寒有些不解地道:“国君,卫国君夫人一介女流,只不过因卫侯病重,代卫侯赴黄池之会充充样子罢了,国家大事,哪里轮得到她来作主?怎么会有诸侯纡尊降贵的主动去拜望她呢?”
知荀栎嘿嘿一笑道:“你自南方来,不知卫国之事。我荀国与卫国近在咫尺,对卫国的动向却是了如指掌。卫侯荒淫无道,一向疏于政事。卫国大事素来是由他的胞兄公孟絷把持,公孟絷被杀后,卫国君权一分为二,卫侯自己掌握了一半,齐豹、北宫喜、褚师圃三位大夫掌握了一半,而这三位大夫的幕后之人便是这位君夫人南子。”
“哦?一介女流,竟这般了得?”李寒听了大为惊异。
知荀栎道:“这还不止,这位君夫人还利用卫宋两国军队合力抵抗晋军的机会,先藉兵败打压齐豹,震慑了渐生异心的北宫喜一党,又藉兵败打压忠于卫侯的公孙拔,削弱卫侯实力,最后把宋国的轩辕衡扶上联军统帅的位子,如今,她已掌握了整个卫国的权力。北方诸国大多已知晓此事,知道这位君夫人才是卫国真正的主事人,自然要当她是一国君主般拜见议谈。至于卫侯姬元么?哼哼!”
知荀栎若有所思地一笑,缓缓道:“也许……他郁积成疾真的病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病。不管是不是真的病了,依寡人看,他的大限……为期不远了……”
李寒吃惊道:“如此一来,卫国必立新君,新君一立,南子以什么名义继续执掌朝政。”
知荀栎闻言笑而不答,李寒知机,便也住口不问。
李寒投靠他的时日尚短,知氏老谋深算,阅历非浅,和李寒只言谈一番,便看出此人天性凉薄,刻薄寡恩,但是此人却也满腹才学,颇具野心。知荀栎一直认为,只有昏聩无能之悲,才不敢任用有野心、有才干的人,而只会用些庸碌不堪的废物。何况李寒来时,有船有兵,这正是知荀栎轻易壮大自身实力的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把李寒拒之门外。
但知氏虽重用李寒,有些机密却仍是不打算与他分享的。比如五卿分晋,卫宋联军也参予了这个阴谋,他们的使命就是牵制并大量消灭正在卫国作战的晋侯大军,而报酬则是得回卫国几百年来被晋国逐步蚕食的领土。
而卫宋联军的幕后首脑,当时便已不是卫侯,而是南子这位卫国君夫人。荀国立国之后,两国来往更是密切,荀国需要南子把持下的卫国给予援助和支持,而南子同样需要荀国的武力支持以巩固自己的势力,双方一拍即合,如今是关系极为密切的盟友。所以荀侯知道许多就连卫、宋两国的高官世卿也不知道的机密,其中就包括……南子有孕。
卫侯老迈不堪,而且素好男风,更别提与君夫人南子素来不合,自卫宋联军更换了三任统帅之后,更是大权旁落,形同软禁,他哪有机会让南子怀孕?天知道南子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野种,可是能够预料的是——这个野种却必是未来的卫国国君。
如今南子腹中婴儿已经五个月了,她隐匿了身份,在亲信陪同下寻找有名的医士号脉,众口一辞都说是男孩,南子未雨绸缪,已开始着手准备。而荀国,就是她在西北所寻的支持。到时候,东南有宋国,西北有荀国,南子本人又掌握了卫国大部分权力,这个孩子自然能够安安稳稳地成立国君。
因此上,卫侯姬元郁积成疾也好,根本没有生病也好,他都注定了死期将近。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怀了别人的孩子,哪怕他是个喜好娈童的人。若他不死,就算他已大权旁落,只消他亲口张扬开来,这孩子的国君之位又怎能坐得安稳?
这些机密,知氏自然不会说与李寒知道,不一会儿,他的车驾到了曹国营盘外,武士向内通报,曹伯听说知侯请见,不由受宠若惊,连忙大开中门,亲自迎出帐外,把他接了进去。
※※※
庆忌到了卫国营盘前,却见门前早有车仗停在那里,乃是郑伯的车队。这还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庆忌耐心等在门外,过了一阵儿,大门中开,里边驶出一辆车来,营盘外等候的百余名武士立即一拥而上,护持着那辆车子离开了。
庆忌使人上前传报,不一时有人迎出辕门,将庆忌接了进去。南子迎出帐外,早站在雪地上相候。她穿着庆忌当初所赠的裘袍,盈盈独立,宛如雪中梅花,让人一见便惊为天人。
两人一本正经地叙了礼,并肩进入大帐,稍稍寒喧几句,南子便摒退左右,抛下了君夫人的架子,像少女般娇笑着跃入庆忌怀中。
明眸皓齿、粉妆玉琢的一个美人儿投怀送抱,实是莫大的福分,只是因为寒冬季节,南子穿着稍显臃肿,双手不能直接感受她柔腴娇嫩的肌肤魅力,未免美中不足。
帐帘儿只是掩着,帐外便有侍婢和武士侍候,庆忌虽有旖念,却不敢妄为。两人相拥着温存一番,互诉款曲,南子便嘟起嘴儿埋怨道:“你这人真是的,诸侯争霸,正是各国炫耀国力,扬名天下的机会,怎可如此寒酸?就算你不想争这方伯之位,也不该让人看轻了你。既然连年大战已耗尽力,便接受人家的馈赠又如何?偏你一口拒绝,枉费了人家心意。”
庆忌笑道:“卫宋与晋国一战,消耗也着实不轻。我若接受你的馈赠,外人虽不知晓,但是总瞒不过宋卫两国的人吧?那时我只是面子上难看,你却着实难做了。好啦,小嘴儿不要翘着啦,你的一片心意,庆忌心中有数。至于在诸侯之间炫耀国力,却也不急在一时。我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你的夫君啊,总有让你为之自豪的一天。”
“去你的,好不知羞,谁承认你是我的夫君啦?”南子笑啐一口,撒娇似的在他身上轻轻打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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