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林站在会稽城门口,迎来了重兵拱卫下的少宰范蠡。
范蠡比郁平然晚到了一步,因为他领命之后,先去了一趟任家堡,此番前来,他身边带了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娃娃——勾践之子姒鼫与。
会稽大牢内,牢门一开,里边关押的人便像受惊的兔子,使劲地往墙边挤,似乎那样外面的人便看不到他们,抓不着他们了似的。
这间牢房内,关押的都是越国王室成员。越国王室并不兴旺,男丁一向单薄,大王允常一脉,更是只有勾践一个独子,这些王族成员,都是早几代的王室公子后代,王室别支旁系成员,为了保障君权,他们只有封禄而无实权,早已远离了朝政。几代下来,这些不问政事的王室成员不过是些胸无大志的富家翁而已,如今被抓进牢中,不知几时便会被砍头,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整日想的只是自己若不是生在公室王族之家那该多好。
范蠡和荆林踱进阴森林的牢房,两排侍卫冲进来,毫不客气地把那几个看起来毫无王室气派的男人擒到面前。几个男人老的老,小的小,年轻的也是一脸酒色过度的模样,他们匍匐在两位大人脚下,像被折断了翅膀的鹌鹑。
“咳,诸位……”
范蠡刚一开口,那领头的白胡子老头便身子一颤,叩头如捣蒜地道:“大夫饶命,将军饶命,我……我等虽是王族,却一向不问政事,允常父子所为,实与我等无关啊。”
其他人立即随之磕头,范蠡不由语气一窒。荆林指指脚下仆伏着还在磕头的几个人,苦笑着道:“少宰大人,允常父子也算是一代枭雄,本将军也没有想到……,似他们这般模样,还需要少宰大人多费唇舌吗?”
范蠡也不禁苦笑,想了一想,他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们起来,本大夫并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允常父子倒行逆施,欺犯我王天威,与你等无涉。如今允常已死,勾践不日就将被我吴国大军剿灭,本大夫来见你们,是想同你们越国王室子弟,共商越国今后的前程与归属。”
那几个越国宗室仓仓惶惶地爬起来,老头儿透着几分奸诈的小眼睛眨了眨,一脸讨好畏怯地道:“未知大夫有何吩咐,我等……无有不从。”
范蠡笑笑,说道:“吴越之间,久起风波,我王仁慈,想出一个能继越王后嗣,延越王宗庙,又能从此永消吴越两国再起兵戈的办法。还望各位越王宗室能起而响应,共赴大举。”
几个越国宗室战战兢兢互相看看,还是由那老头儿壮起胆子道:“请大夫吩咐。”
范蠡笑容一敛,正容道:“我吴国大王庆忌,因勾践违誓伐吴,已然决定取消越国国号,并越于吴,从此吴越成为一家,永消兵戈之争。越之立国,起于夏朝,为恐禹祭之绝祀,帝少康乃封其庶子于越,建国纳赋,以宗庙祭祀之费。
无余传世十余代,末君微劣,不能自立,转从众庶为编户之民,禹祀已绝。又十余代,有人自承禹王之后,重修前君祭祀,重复禹墓之祀,为民请福于天,以通鬼神之道。因祀封立,承越君之后,复夏王之祭,号曰无壬。
无壬生无择,无择专心守国,安心奉祀,不失上天之命。自此代代相传,直至今世。越国久远,历夏商周三代,亡而复立,绵延不绝,盖因其使命是为祭祀上古先贤禹王灵寝之故。
我王悲天悯人,不忍禹王宗祠无守,后续无祀。故而决定立勾践之子鼫与为会稽君,专司祭禹王事。诸王族宗室当倾力扶持,确保禹王香火无失。会稽君之职,代代相传,若鼫与一脉决绝嗣,便从诸王室中择子弟以续之。总之,吴国存世一日,禹王祭祀不绝。诸位宗室王族,自此奉会稽君于上,专司帝少康所遗使命,奉祀于禹王陛下,你们可愿意吗?”
几个越国宗室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范蠡短短几句话,从越国之始说起,软硬兼施,端得厉害。年轻些的还不明白,那年老的越国宗室王族虽然昏庸,只不过是缺少勇气和胆量,但是人老成精,诡诈机敏却在,完全听得出范蠡的弦外之音。
范蠡先点明了越国立国的原因:是当初夏帝少康为了祭祀禹王,派庶子无余赶到越地,天长日久,聚民成邑,继而建国,这就是越国立国的根本原因,也是它能历夏商周三代,迄今一千六百多年仍能存世的主要原因。因此只要祭祀大禹的使命仍在,那么越国存不存在并不重要,你们的祖宗交给你们的唯一使命还在进行。
然后又讲无余传了十几代后,穷弱的越国已经灭亡,无余后代子孙已被当时的商朝帝王贬为编户平民,禹王之祀,包括越国宗室在那时便已断绝了。又过了十余代,几百年之后,趁着天下大乱,无人顾及贫瘠的原越国领地,这时突然有个自称叫无壬的人跳出来说他是无余的后代子孙,要重修禹王之墓,延续无余香火,于是越国的百姓因为对大禹的爱戴,便拥戴他为王,重新建立了越国。
由于他建国之后安份守己,老老实实地祭祀大禹,从来没有什么野心妄想,这才一直传到了你们现在。言外之意,越国早就亡国,再亡一次也没甚么了不起。你们自称是大禹王的后代,藉禹王之名重建了越国,可那已是在真正的越国亡国几百年之后的事了,你们是真的禹王后裔,还是假托其名,那就只有天才知道了。
要是你们给脸不要脸,那么这件事便可拿来做做文章了。只要证明当初那个自称无壬的人根本不是无余的后人,你们也就没资格奉祀禹王了。到那时把你们搓扁了揉圆了,就全看我们的心情了。原来要是指摘你们不是无余的后人倒不容易,可如今越国的府库都落入我们手中了,越国古往今来所有的典藉书册尽在我手,要造点证据出来还不易如反掌?
这老头儿虽然缺乏胆魄勇气,不过心思却够狡诈,已将事情想的透澈。漫说范蠡语带威胁,便是没有这些威胁,为求活命他也会答应的。他从生下来就没接触过越国王室的权力,挂着宗室的身份,也不过是靠封邑的收入苦心经营自己的家族而已,现在凭什么要他为了吴国王室,把儿孙全家都葬送进去?
范蠡见他如此上道,心中也有些欣喜。他立即便命人把这些宗室子弟带出牢房,在吴王宫中拣选一座宫殿让他们暂且住下。这些越国宗室子,自出生直到此刻,才在敌国将领的带领下,见识了自己国家的王宫到底是何模样。
范蠡做为少宰,相国的介卿,此番来到越国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软硬兼施,逼几个越国宗室子弟摇旗呐喊,为不满三岁的姒鼫与受封会稽君造势,有他们出面响应赞同固然是好,如果他们不肯出头,姒鼫与这个小娃娃还是要坐上会稽君的位子的。
范蠡此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消灭了越国政治后,如何快速、稳定地把越国接管过来,迅速纳入吴国有效的统治,让它成为吴国的大后方,而不是牵扯吴国太多的精力和花销。
范蠡回到前厅,听荆林仔细汇报了越国如今的情形,点头道:“越国的军队虽然我们可以一战而下,但是要收服越国却并非易事。潜在的反对势力不像军队的明刀明枪,真要应付起来,要比打仗还要困难的多。我们刚刚接管越国领地,百姓们很容易把我们的政策和越国进行比较,如果在各项措施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处置,再让有心人一煽动,那么已经臣服的人就有可能掀起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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