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丘只觉自已就像正在参加一场辩论赛。自已明明是拿到正方论点的人,辩论更有优势,可现在都快要因为反方选手的一席话,给带到他那边去了。
好厉害的姬侯……
陈玄丘观察着众公卿的反应,见原本就持反对态度的人喜形于色,频频点头。原本站在雍天子一边的人,也都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禁微微摇头。
这还是姬侯生病之后反应迟钝了许多,若非如此,只怕他在朝堂上侃侃一席话,不但可以煽动人心,就连天子都要被他说服了吧?
“费某不认同姬侯的看法!”
费仲率先跳了起来。士为知己者死,大王如此重用他,图的什么?
他要做一只捍卫大王的好狗,该咬人的时候,绝不能含糊。
尤浑也跳了出来:“一派胡言,我也反对!”
以费仲、尤浑为代表的支持派和以王子启、王子衍为代表的反对派,立时唇枪舌箭,争执起来。
其实费仲和尤浑这边人单势孤,力量相对薄弱些。但是杨东彬今天刚受了炮烙之刑。忠谏可以,忠谏到抛头颅洒热血那就敬谢不敏了。
许多屁股不太干净的人,态度就变得保守而暖昧起来。
姬侯作为主辩手,却不再说话了。
他在养精蓄锐,因为他知道,他最大的对手,是陈玄丘。
在姬国时,陈玄丘就曾以一篇文章阐明了他拥戴废奴的观点,文中有理有据地讲述过废除农奴制的好处。
当初陈玄丘那番话,可是令姬国朝臣中也有不少人心思松动。姬国是竖着反废奴大旗的大本营,在那儿做官的,居然有人因为陈玄丘的一番话而动摇,姬侯哪敢等闲视之。
但是,陈玄丘安静地坐在那儿,也是一言不发。
费仲和尤浑渐渐不支,要败下阵来,王子启得意之极,有些按捺不住了,便向陈玄丘主动挑衅道:“陈大夫乃国之栋梁,素来最受国君宠信。对于姬侯所言,不知陈大夫有何见解啊?”
众人争吵声一停,都向陈玄丘看来。
陈玄丘这才向上首拱了拱手,缓缓地道:“姬侯所言,陈某以为,很有道理。”
朝堂上的人都清楚陈玄丘的立场,认定了这也是一句场面话,都在等着他说出“然而”、“但是”、“可是”等转折的词儿之后的话来。
却听陈玄丘道:“国君想施行善政,这是贤德之君,国家之福。姬侯方才也是,‘此为善政’,可见,姬侯也是认可国君的主张乃善政的。这一点,我想诸君不管是赞同废奴还是反对废奴,都是认可的吧?”
王子启和王子衍还有姬侯等人都是一怔,姬侯确实说过这句话,但那其实只是礼貌性地捧一下雍天子,重点在那个‘然’字后面,最终结果还是否定了雍天子。
可谁知道,陈玄丘居然把姬侯的话掰碎了揉开了讲,三人不由面面相觑,最后姬侯把心一横,道:“不错,国君想废除奴隶制度,自然是出于善心,行于善政。不过……”
陈玄丘一拍手,道:“不过,姬侯和许多位大臣,仍然反对此善政。因为,善政还要用善治之策,否则,既便是发自善意的举动,却也可能成为恶政。”
王子启精神一振,沉声道:“不错!”
陈玄丘微笑道:“此乃老成谋国之见,陈某佩服。不过,如何善治呢?不外乎方法的设计、施行的时机而已。所以大家虽然争得面红耳赤,其实根本上我们并没有分岐。”
陈玄丘向殷受拱手一揖,道:“国君,臣以为,姬侯思虑周全,这是对的。一条国政,本就该再三推敲,不能轻易推出。”
殷受疑惑地道:“那么,陈卿的意思是……”
陈玄丘一本正经地道:“臣以为,可以让姬侯参与这项大政的设计,大家一同参详个好办法出来。”
姬侯心头一跳,忽然觉得他又给自已挖坑了。
陈玄丘正色道:“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在功在千秋的大事,是前所未有的盛举,一旦成功施行,便是天恩浩荡。
臣以为,姬侯爱民如子,治理封国经验丰富,可以让姬侯长驻中京,参与废奴之策的研究设定。一年不行那就十年,有姬侯相助,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够想得到切实可行的办法。”
姬侯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为了今日朝会,他做了很多预演,做了精心准备。他甚至把陈玄丘当初那篇文章一字不差地全都背下来了。针对其中每一个论点,他都想好了反驳的话。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陈玄丘只想留住他,根本没想过从舆论上打败他。
姬侯焦急地扬起了手,一激动,手乱哆嗦,喉头肌肉发紧,憋的又说不出话来了。
殷受欣然道:“准卿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