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并没有赵括所想的那么荒芜。
邯郸人口中的云中,是荒芜的,是恐怖的。在邯郸传播最广的故事里,就有会吃人的沙尘,从沙土里钻进脚踝的虫之类关于云中的传闻。出于对此地的不熟悉,赵括最先赶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也是有些慌,已经做好了面对最恶劣气候的准备,可是,他没有想到,这里并不像传闻里的那么恐怖。
这里也有肥沃的土地,也有耕作的百姓,还有很多的畜牧区,所谓的畜牧区,就是赵国的贵族们在这里买下土地,然后派遣自己的家臣来这里放牧,如平原君,据说在这里就养着几万只的羊,赵括觉得应该是没有这么多的,除了羊,还有最珍贵的骏马,也是在这里放牧。
这里有很多的林胡人,狄看起来有些激动,与他们亲切的交谈起来,时不时就会带回来几支羊腿,或是奶类。坐在这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喝着牛奶,吃着羊腿,赵括只觉得生活是如此的惬意。在赵国的云中,生活着很多的胡人,赵国对待他们的方式很特别,并没有委派县令之类去管辖,他们可以自由的放牧,按着部落的形式缴纳税赋就好。
税赋自然就是以牲畜来代替,赵国对他们的税赋要求还是比较低的,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没有固定的据点,若是赵国征收太多,他们可以迁徙到其他地方去,二来就是怕会将他们逼反,让他们四处作乱。在管辖境内胡人方面,还是秦人做的最为出色,他们在境内设立夷道,说起来就是胡人聚集的县城,委派县令进行管辖,一视同仁。
云中的百姓并不多,比起邯郸,代等地区,更是少的可怜。
此刻已是秋收之季,赵括也赶了数个月的路,云中已是赵国最偏僻的地方,接下来,赵括就要赶往代郡,从代郡沿着昔日燕国的进攻路线,返回邯郸。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道路上,数个月都在旅途上的赵括,此刻看起来有些邋遢,这却让他有了一丝不同的气质,略有些深沉,再加上徒步跟随在他的身边的韩非。
还真的有些孔子出游诸国的风范,若是再换个牛车,应该就更像了。
在这几个月的旅途里,赵括收获巨大,他真正的看到了这个时代真正的样子,一种对这个时代隐约的优越感荡然无存,代替它的是一种深深的怜悯。赵人过的非常苦,沉重的徭役与赋税压垮了他们,韩非说:不只是赵国,就是韩国,魏国,楚国,都是这样的苦,或许,全天下都是这样。
所以,这个时代的星辰们一直在思索着拯救天下的办法。在后世,韩非法家的身份,以及他的大一统思想,对百姓的严格控制,很容易让人忽视掉他提出的减轻赋税,减少徭役,韩非认为,只有一个统治力极强的大一统国家,才能让百姓们活下去。
如今,赵括也加入了这些忧国忧民的贤人行列,他也在回忆着,这几千年的经验里,是否有可以拯救天下的办法呢?
若说赵括只是多了些对时代的沉浸,多了些怜悯的心,那韩非的收获,可就是非常巨大了,在这旅途中,他针对每一个地方所遇到的问题,向赵括请教,而赵括并没有给与他一个肯定的回答,而是将很多的答案放在了他的面前,让他自己进行取舍。例如,韩非问赵括:一王天下,应该给与百姓修养的时日,可百姓疏忽与操练,遇到外敌该如何应对?
赵括瞬间告诉他什么常备军制,郡兵制,府兵制,兵户制之类的数个办法,然后反过来询问韩非,你觉得哪个制度最为合适呢?
韩非顿时就懵了,随后的一路都是思索着老师说的这些办法里哪个最好,无论韩非请教哪方面的知识,赵括都是如此,给与他诸多的答案,让他自己去思索,这当然是因为赵括对韩非的看重,赵括从不觉得自己的能力可以比得上韩非,相反,作为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思想家之一,被后世所景仰的大贤。
韩非肯定是远超自己的,故而,赵括所要做的,就是将自己这几千年的记忆告诉韩非,然后让韩非来选择最适合当今时代的办法。赵括很开心,他觉得,自己与韩非的配合,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大杀器,几千年的记忆加上一位睿智的贤才,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呢?赵括对此非常的期待。
只是,此刻的韩非,几乎是对赵括五体投地了,无论是什么事情,赵括总能给出自己的看法,就好像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他也不会限制自己的思索,他会给出自己很多的答案,让自己来思索。像这样的贤师,要到哪里去找呢?韩非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荀子果然没有骗我。
而这一切的对答,都被韩非记录了下来,就连跟着赵括一同赶路的这些门客,有些时候,也会静静的听着他们一问一答,在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出声打扰,眼里满是敬畏,有些时候,门客们也会小心翼翼的跟赵括请教,赵括也不会因此而生气,每当他们有什么疑惑,赵括就会为他们解答。
如果是赵括也不知道的,如耕作方面的事情,他就会很真诚的道歉,并且将他的问题记下来,说是要找到能解答的人,得到答案后再告诉他。
而在赵国,此刻也迎来了最为忙碌的时刻,农忙时节,不只是百姓们最为忙碌,就是邯郸王宫里的大臣,也是如此。此刻,魏无忌的门客侯赢,正在慢悠悠的分配着各地的用品,因为三年的战争,国内的匠人也一同上了战场,使得赵国内的农具非常的破旧,为了应对这个情况,魏无忌在很早之前,就召集了大批的匠人,打造了很多的农具,制作了很多的车辆。
按着各地的户籍,以及物资的稀缺情况,侯赢需要将这些物资分配到各地去,作为他的副手,楼缓坐在一旁,看着面前这位醉醺醺的老者,魏无忌的门客们都有一个通病,嗜酒。无论什么时候,魏无忌门客们的脸都是红色的,此刻也不例外,侯赢醉醺醺的看着各地的情况,随意的就进行分配,他的分配极其不合理。
“您这……中牟并不缺铁器,中牟令说需要运输粮食的车,您不给他分配车,却给与了大批的农具,这是……”楼缓有些忍不住地说道,侯赢揉了揉双眼,拿起竹简看了看,这才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您说的很对,是我弄错了。”说着,他又划掉了先前所写的内容。
楼缓看着他胡乱分配,坐了片刻,实在是忍不住了,让侯赢坐在一旁休息,自己开始了分配,侯赢有些抱怨的看着他,拿出酒袋又喝了一口,楼缓很快就完成了对各地的分配,这才不悦地说道:“您下次来办理政事的时候,能否不要……”他忽然就停了下来,原来侯赢早就躺在地面上,呼呼大睡。
楼缓大怒,有意训斥,刚刚走到了他的身边,忽然愣住了。
不对啊,我是秦国的大臣啊,赵人耽误农桑,我应该高兴啊!他又走到了案前,看着案上的竹简,拿出了小刀,对着竹简,皱着眉头,握刀的手剧烈的颤抖着,最后,他长叹了一声,放下了刀,低着头离开了这里。正毫无形象的躺在地面上的侯赢,紧闭着双眼,嘴角却缓缓出现了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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