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刚刚收到京中回信,正德完全同意他的意见,并已令兵部、吏部分头颁旨了,所以以中甚喜。眼中朝中无人掣肘,他的建议只是将几位地方大员换防而已,又不存在谁升谁降的人事问题,以他的分量自然马到成功。
杨凌笑吟吟地道:“朝廷大军自然不惧怕赵疯子不足两万的人马,问题是他会和你正面作战么?我们还没到,他们已逃之夭夭了,等你知道他到了哪里,你还没到,他又转移了,这种烂仗已经打得太多了,现在我们必须有所准备,把主动权抓在手中。”
艳阳高照,秋老虎仍然晒得人满脸流油,杨凌一摆手,引着苗逵进了行辕大厅,抓起把扇子摇着道:“苗公公,你瞧瞧这份大明地舆图,赵疯子所在的位置西可以去陕西,南可以下湖广,东可以闯南直隶,实在不行还可以避到桐柏山区,赵疯子一直留连在这个区域可不是没有考虑过的。再说,从南直隶和湖广两省交界处,他们轻易就可以穿过去与江西的杨虎汇合,而他突围到这里,本来就是这目的,为什么他现在却迟迟不动呢?难道是等着我们去围剿?”
苗逵动容道:“请国公明示,莫非赵疯子留滞在这块地方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杨凌哂然一笑,嘿嘿地道:“阴谋谈不上,是赤裸裸的阳谋。”
他笑容一收,脸色深沉起来,缓缓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赵疯子选择这一区域逡巡不前,不外乎两个目的,一就是拥兵自重。现在邢老虎已死,这支军队的主力完全是他的人了,邢老虎的手下将领如果不肯服从,他很容易就可以架空甚至剔除。他停而不前,这是要在刘六、杨虎这两个分别代表白衣军、响马盗的主要首领面前,争取自己的一席之地,纵然不能独领三军,也得平起平坐。”
“那么第二个目的呢?”
“第二个目的,得先谈妥了这第一件事才有继续下去的必要,这就像是妻室妾室一窝蜂的娶进门,总得排好个名份,才好安排谁住东厢,谁住西厢。定好了名位,他们要做的,就该是定出一个统一的战略目标。”
杨凌举起蒲扇,向悬挂的地图上遥遥画了个圈儿:“决定往哪儿去。”
杨凌拈起茶杯,笑道:“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他们三方拿出个准主意来,看他们准备往哪儿去。一直以来,朝廷方面最吃亏的,就是他们行动迅速,而官兵总是迟了一步。现在他们要变各自为战为联合用兵,遥相呼应,迫使我们两面用兵。但是这也就造成了他们统治上令出三方,关系上互相牵制、行动上需要互通声息的弱点,有弱点我们就有机可乘,此时我们再有一支机动灵活丝毫不逊于他们的骑兵,那时顾此失彼的就该是他们了。”
杨凌眯起眼,望着墙上挂图,悠悠地道:“我现在只是好奇,他们会选择往哪儿去?”
门口儿倏地人头一探,又嗖地一下缩回去了,杨凌眼尖,瞥见了那人,他咳嗽一声,扬声道:“出来吧,都看见你了。”
宋小爱一身军袍,腰扎皮带,悠悠儿地从门边转了出来,站在门口儿扯了扯袍襟。
杨凌奇怪地道:“打刚才就看见你一直跟着我转悠,有什么事吗?”
宋小爱看了苗公公一眼,吞吞吐吐地道:“我没……没什么事。”
苗逵是什么出身?那是最会瞧人脸色的。尤其眼前这位俊俏可爱的宋大姑娘,据说和骁骑将军伍汉超关系密切,现在在杨凌面前神情又这么暖昧,想及三人之间可能的乱七八糟,苗公公激灵灵打一冷战,立即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他当机立断,马上使了个遁字诀,逃之夭夭了。
杨凌无奈地看着蹓的比兔子还快的老苗头,苦笑一声道:“什么事呀这么神秘,现在没人啦,说吧。”
宋小爱脸蛋微红,忸怩地用靴尖踢着门坎道:“人家……人家真的没有事,就是看看你在不在,唔……是小伍找你有件要紧的事,可他又不好意思说。”
“小伍?”杨凌莫名其妙,说道:“那有什么啊,公事私事,全都可以嘛。去,把他给我叫来。”
“好哩!”宋小爱喜笑颜开,兴冲冲地转身去了。
杨凌抿了口清茶,正闭上眼睛细细品着滋味儿,伍汉超急急地走进来,抱拳施礼道:“国公,您叫我?”
杨凌睁开眼,“噗”地吐掉口中的茶叶,把茶杯一放,说道:“嗯,坐吧,呃……你要找我有事吗?”
伍汉超奇道:“不是国公找我有事吗?”
杨凌一摆手,道:“不是我有事,是我听小爱说你有事,所以把你叫来问问你有什么事。”
“啊!啊……啊……没什么事。”伍汉超紧张起来。
杨凌定定地瞧了他一阵,看得伍汉超更是局促不安,杨凌摇摇头道:“不愿说就算了,你先下去吧。”
伍汉超出了口大气,连忙拱手道:“是!”他一转身,两个箭步蹿到门口儿,杨凌忽地想起一事,忙又叫道:“且慢!呵呵呵,汉超啊,我正有一件好消息告诉你呢。”
伍汉超连忙止步,回身道:“好事?什么事呀?”
杨凌又举起茶杯就唇,一边说道:“令尊大人文武全才、精明能干,我保举他到南直隶庆安府任知府,皇上已经准了,军驿快报正递往四川,再过些日子他就该往南直隶报到了,等骑兵稍事整合后,我也要往南直隶察看防务,你们正好父子相见。”
伍汉超一听脸色大变,他家里是典型的严父慈母,最怕这个老爹,如今一听他要来南直隶,小伍不禁慌了手脚。
杨凌说完了移过目光正盯着墙上地图出神,忽觉眼前人影一晃,定睛看时,伍汉超已卟嗵一声跪在面前,哭丧着脸道:“国公,念在汉超鞍前马后,追随您多年的份上,您可一定要拉汉超一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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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儿脱了金钩钓,摆尾摇头尽我游,这个秀才现在意气风发,俨然是以一方霸主自居了。”木云淡淡一瞥毫不谦让自居首座的赵疯子,心中暗忖。
在坐的有赵疯子、红娘子、刘惠、还有他,化名木云的李世豪,这四人分别代表着组织义军的四股主要力量,论资历、论地位,自然以赵燧为首。
第一件事情很好解决,赵疯子事实上已经是这支义军的首领,其中红娘子的人马虽占了三分之一,可是她根本无意恋栈权位,在其他三方之中,也明显是支持赵疯子的,刘六、杨虎就算心中再如何不同意,也抹杀不了赵燧实据其位的事实,不如大方一点,承认他的地位。
这一点,在派人来商讨共同行动计划之前,他们就已授意派来的亲信,承认赵燧的地位了。现在他们讨论的,就是大军流窜向南后连连失利,要如何摆脱困境。
赵疯子坦然道:“刘兄、木兄,两位代表着刘大首领、杨大首领,我希望二位和我们认真商议一番,尽快拿出一个用兵方略来,现在杨凌坐镇洛阳,不断调兵遣将,意欲对我合围,迟疑日久,先机必失。”
木云坐在椅上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着胸臆,缓缓调和着呼吸,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现在难得能使大力、能行功运气了,否则时时都有行功岔气、走火入魔的感觉,这令木云很是惶恐。三兄弟之中,论外功大义第一,论杂学大仁第一,说到养气功夫他是最好的,可是现在偏偏内功出岔子,好似经络阻塞,偏又找不出具体原因。
刘惠耐不住性子,抢先问道:“那么赵元帅可有了定计?”
赵疯子点点头,说道:“尽管我们刚一起事,就夺取了大批战马,机动远胜朝廷官兵,可是做战却一直失利,因为我们只能流窜,而无休养生息、供给根本的所在。我意,是两路兵马,我由陆路,刘、杨两位大首领由水路,合攻南京城。”
此话一出,木云、刘惠齐齐一惊,红娘子却双眸一亮,只见赵疯子镇定自若地道:“占领南京,然后以南京为京城,立一个老朱家的子孙做傀儡,对外宣扬正德嬉玩、不务国事,任由奸佞败坏朝纲的事实。他的新政刚刚施行,还没有深入民心,还有许多人在暗暗反对,这样对我们立足江南十分有利。此外,还可以派人散布消息,正德并非弘治亲生的传言当初不是闹得满城风雨吗?三人成虎,给他大肆声张起来,足心迷惑一部人,削弱我们在江南的反抗力量。”
他吸了口气,虎目一张,朗声道:“几位,我的计划是详细思考过的,我们在北方为什么那么容易聚兵?因为北方穷,就算是京师,天下富贵高官聚集之地,也依赖漕运,依赖江南的供应,所以百姓一无了生路,只有选择发。这是我们成功之处,也是我们失败之处,聚兵虽易,聚兵之后呢?有多少粮草供我们抢?朱元璋就是先占南京,然后灭湖广、江西的陈友谅,除南直隶、浙江一带的张士诚、明玉珍,尽取江南之地,钱粮辎秣无忧之后,这才出兵北伐大都,一举而定天下。我认为取南京乃是上策,继续流窜下去,只能越来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