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经紧绷了这么些年,要让其放松下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在不知不觉里,惊蛰好似真的慢了下来,不再那么紧张,有时候躺着都能闲散半日。
明雨拉着惊蛰坐下,听完他的话,指指点点地说道:“你堕落了。”
被景元帝养的。
惊蛰叹了口气,给自己夹了菜。
这可真是完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要是想再回到从前谨慎微小的状态,好似也没那么容易了。
明雨的手艺,总是最知道惊蛰喜欢的口味,他们风卷残云,甚至吃出了几分争抢的感觉,吵吵闹闹的,甚是欢喜。
待到下午,惊蛰到底没继续懒下去,而是带着明雨去换衣服。
好不容易明雨出宫一趟,惊蛰总想带着他出去走走,再则,惊蛰这一次出来,可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惊蛰要去给慧平取信。
那时在直殿监见到慧平,他提到每个月中,都可能会收到同州的来信。
那是他妹妹的回信。
自打慧平拜托胡立给同州府城送东西后,总算让慧平那个逃出来的妹妹有了安身立命的底气。
他们约定每个月中,都会送信到一处客栈。
那个客栈和慧平妹妹落脚的镖局有来往,刚好能够拜托他们来回送信。
这个月中,有些尴尬的是,不管是胡立还是郑洪,这两人都刚好不在出宫的行列。
惊蛰就自告奋勇地接下来。
反正,他要出宫也是不难。
谁成想,最后惊蛰出也是出来了,但最根本的原因,居然是为了逃避赫连容那变态呢?
惊蛰一想到这个,就嘴巴苦涩。
明雨一听能出去走走,虽还算淡定,可脸上也是带着期待的。到底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是有些向往外面的世界。
两人换过衣服,带上素和与石黎,再加上车夫十六与几个随从,就已经是五六人。
明雨原本是要在马车边上走,被惊蛰硬拉上车。
“你左不过也就出来这么几回,不多享受些是做什么?再说了,你有石黎他们那样的体力吗?”
石黎这人,据说可以趴在雪地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真乃神人也。
其实惊蛰也想自己走,不坐马车。奈何不管是石黎,还是于管事,都是不肯的。
惊蛰撇了撇嘴,索性拉着明雨与自己一起。
他看着明雨趴在车窗往外看的模样,又多少想到自己。
最开始,他也是这样。
惊蛰挤过去,和明雨两人一起看着外头,时不时还嘀咕着说话。
他们这回出来,除了取信外,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在到客栈去前,惊蛰打算带明雨去外头逛逛。
他在这宫外,也没什么熟悉的地头,最后是素和选的地方。
明雨眼底虽有惊叹,不过这街上店里卖的东西,顶多称得上一个新奇,要比宫里好的,到底是没有。一路逛过去,明雨就只买了个荷包。
“这外头的东西虽是有趣,不过只贪新鲜,也用不了什么。”明雨道,“买了也是浪费。”
他吃穿用度,现在都不愁。
这每个月的钱也就都攒下来,身家倒是不错。这些人里,就唯独慧平兜里光,攒下来的钱,多是给了家里人。
等明雨逛得差不多,惊蛰带着他去了客栈。
那客栈叫明光客栈,位置比较偏远,不是这京城多好的客栈,不过从外头看,还算干净,进进出出的人都不少。
不过这来往的人,看起来就不是普通的百姓。
惊蛰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一点匪气,硬要说,和于管事有点类似,却更浓郁些。
惊蛰不由得想起他父亲那些打打杀杀的朋友。
这马车停在客栈外,引来不少注视,惊蛰下马车时,感觉到有几个人的视线朝着他扫过来,当石黎往前一步,挡住他时,那些视线骤然又消失了。
石黎悄无声息,一看却也不是好惹的。
小二迎了出来,赔笑说道:“客官里面请。”
惊蛰跟着他往里面走,视线在客栈内在转悠了一圈,低头看他:“我是替关中来拿信的。”他的声音并不高,低低的,只有小二能听到。
关中是慧平给的暗号。
说来,一间普通的客栈,要取信居然得用上暗号,这就是为什么镖局会和他们来往,这里也多有江湖人的原因?
这是这些三教九流落脚的地盘。
小二神情微动,惊蛰能感觉到,那小二悄无声息又看了他一眼,可能是觉得他与之前来取信的人都不太相同。
不过这里只认暗号,惊蛰既然给出来,小二就不会拦着。
他笑着将惊蛰往里面迎,待到楼上的包间小坐一会,这才取来一叠厚厚的纸张。
惊蛰愣住,这说是信,未免也太厚。
他接过来一看,没忍住笑了。
许是慧平妹妹不会写信,但也没想着让人帮忙,反倒将要说的话都用小人给画出来。那一会大,一会小的图,可不得用上这么多厚纸张吗?
惊蛰捏了捏,用的是最便宜的那种。
从前他们也拿来练过字。
惊蛰虽没打算偷看别人的书信,却也没忍住翻看了几张,的确是童趣又有意思。
他朝着小二点了点头,付了买茶钱就起身。
那叠东西被素和收走了。
等回府之后,她会让人送进宫。
真是光明正大,私相授受。
惊蛰也很纳闷,素和这浑身上下都没见个兜,东西是收到哪里去了?
他们离开客栈的时候,在门口正巧遇到几个镖师进来。
这些镖师个个长得人高马大,气势很凶,一个还不小心撞到石黎,两人的身体都是硬邦邦的,镖师被他一撞,反倒自己踉跄了两步,不由得狐疑抬头。平时只有他撞得别人踉跄的,哪有自己后退的道理?
不过那镖师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拱手就对石黎道歉,而后不经意扫了眼这一行人,就继续往里面走。
惊蛰上马车的时候,隐隐听到身后在说话。
“……来都来了,吃些酒……”
“不用了,本来是顺道来送点东西,顺便问问情况……”
“被收走了,就是刚才那一行……”
惊蛰上了马车,轻出了口气,这些镖师,难道就是送来书信的镖师?那慧平妹妹,应当是在他家镖局里?
惊蛰不想多生是非,也没有下车确认。马车转角离开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人快步走了过来,踏进了客栈里。
原本刚坐下的这些镖师纷纷站起来。
“头儿……”
“师傅。”
“这次你怎么自己来了?”
“这身体刚好,就又来押镖?你这倒是勤。”
有的是镖师在招呼,有的是客栈内其他人说话,看起来都认识他。
张世杰抬脚往里面走,笑着说些场面话,反正说说就过,也未必会有人真的在意。
张家镖局在这客栈是常年有着自己的房间,一行人就是约好在这里见面的。见张世杰往里面走,其他人也纷纷跟了上去,一起进了屋。
留了两个人在门外,其他人关上门窗,看起来很是谨慎。
一个叫文宣的人率先说话:“师傅,关中的信已经被取走。”
张世杰颔首,完成那小姑娘的嘱托,不过是顺手的事情。他那兄长就算是在宫里,都愿意送钱出来,可想而知也不是个坏的,能帮就帮。要是他那大侄子,能有这样的幸运,可就好了。
张世杰叹了口气,想起柳氏曾说过的话,到底心中郁郁。不过眼前还有要事,他不过想了想,就收敛了心神,没再分心。
“可都确认好了?别到时候露了怯。”张世杰认真道,“这可是今年新开张的第一件事,别到时候失了手。”
这是他们今年接的第一趟镖。
这镖有点特殊,需要他们进京亲自押。
张世杰原本是不打算接的,奈何这人开价高,去岁他们施粥又花了不少钱,要养活这上下一大家子并不容易。他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这活。
接了镖,就得进京。
只不过进到京城来,他们才发现,这件事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复杂。
他们要押的镖,不是东西,而是人。
这个人,会在明天午时送到这里,到时候他们要负责将这个人送到平川去。
这事看着不太对劲。
可是镖局讲究诚信,已经接下来的镖,除非对方毁约,或者有更多不利的言行,他们才能毁镖不押。
他们这些来往江湖的,最讲究的就是以诚待人。
要是毁了招牌,往后也就没人敢来找他们押镖。思及此处,张世杰到底压下了心头的担忧。
不过出于谨慎,这些天,张世杰一直到处踩点,这种本能为之的行为,叫他身边跟着的徒弟多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师傅放心,我们不会大意。”
张世杰嘱咐了好几句,待他们都听进去后,这才让他们散了。
不多时,那个叫文宣的徒弟又进来,迟疑地说道:“师傅,方才刘德说,今天来取关中信的,并不是原来的人,反倒是个面生的小郎君。”
这节骨眼上,任何一点变动,都会引起张世杰的注意,他微眯着眼,“面生……你去把刘德给叫过来。”
刘德就是这客栈的店小二。
他和张世杰这群人也是熟悉,被叫过来后,就痛快将那一行人的模样,长相,都说了一遍。尤其提到他的身边,有好几个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