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啊。”丁璎说,“我经常去找公主说话,公主待我挺好的,也常来看阿泰。”
“不。公主对陛下与东宫非常不满。因为是陛下一意孤行导致辽北败局,而在战后,陛下甚至不肯问罪秦太师,公主已经难以忍耐。”丁相平静说道,“所以公主施恩内阁,笼络大将,不加掩饰的与勋贵豪门结交。
公主的目的只有一个,她要掌握朝政。”
丁璎面色一白,“陛下与太子就是因此要让公主和亲么?”
丁相叹口气,“陛下不是傻瓜,太子也能感觉得到。虽然我认为这样做非常愚蠢,但好像陛下与太子都更愿意公主远嫁。”
“那不能彼此各退一步,共同执政么?”丁璎说,“就像以前太后娘娘在时那样。”
丁相苦笑,“太后娘娘在时,陛下何尝能掌管政事。我从来也只听闻天无二日、国无二日,共同执政,谁愿意?”
哪怕陛下太子愿退一步,公主呢?
辽北大败已经彻底将公主惹毛了,公主一定会夺取权力,并且她已经这样做了。
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公主,她生来就看着自己的祖母处理朝政,她不会认为朝廷是陛下的是太子的,她会认为朝廷一样是属于她的。
因为她远比她的父兄出众,因为她像她的祖母一样胸怀天地,怜悯天下。
症结并非和亲。
而是公主与陛下、太子之间的争胜。
可陛下与太子仍然犯下大错,他们以为用和亲的名义可以名正言顺的赶走公主,却不知这样只能惹怒公主!
或者因为无涉政事,丁相看的比许多人更准。
丁璎忽然低低问祖父,“当初您让祖母带话给我,就是因为看出……”公主与东宫会翻脸么?
事到如今,丁相也不瞒孙女,“公主曾经苦劝太子,不要纳徐氏女。太子虽有宽厚之名,这几年我细看下来,委实不是名君之资。”
丁璎叹口气,“我看公主很肯为朝廷尽心,还替朝廷借了那许多银子。有这样得力的妹妹,殿下何不垂拱而治呢?”
“太迟了。”
如果是在辽北之败前,东宫愿意正视公主的能力,对公主加以重用。那么,根本不会有辽北之败。
若无辽北之败,陛下与东宫的根基则不会动摇。
是陛下的一意孤行,导致如今的局势。
而公主既有机会掌权,就不会愿意再与愚蠢的父兄虚与委蛇。公主要整个朝廷都听她的!她要如她的祖母那般掌握朝政!
冲突已一触即发。
丁相叮嘱孙女一定要小心,自己也小心翼翼,不肯多言一句,多说一字。
空气中的紧张气氛,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
在徐妃折戟后,荣晟帝找齐康商议,齐康没奈何,“如果陛下信任,臣愿意一试。”
荣晟帝就等齐康这话,立刻道,“卿若能说服公主,朕记卿一大功。”
齐康奉命到含章殿去见公主。
这是师徒交恶以来的第一次单独见面。
荣烺没留旁人,她坐在临窗的小炕上,窗外大雪漫天。
齐康坐在炕前的一张绣凳上,尽心尽力向公主推销远嫁的好处。譬如,“公主您不早想出去走走么。这帝都也住十几年了,渤海国多好啊,极北之地。那儿还没帝都这些繁文缛节,女子别说骑马上街了,公主都能当女王。公主您这样女中豪杰,原就该在渤海国有一番作为的。以后不管是女王还是王后,不全凭您的心意么。若累了,还能当太后。您想想,这是何等的逍遥岁月……真是想也没有神仙日子……”
荣烺听着大雪堆积的声音,只觉心里空旷的仿佛也积了许多雪,冷的很。良久,荣烺道,“去跟父皇说,我答应了。但我有条件。”
“殿下只管说。”
“妃妾之女,皆庶出。我既要嫁,便不以庶出公主的身份,我要做皇后之女,以嫡公主的身份出嫁。”
齐康没有半点犹豫,“陛下一定会答应。”
荣烺缓缓转动眼珠,看向齐康,“祖母交给我的东西,可以给我了。”
齐康意料之中的一笑,“公主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我应该很早就猜到。齐师傅你特意讲给我听的话,祖母托梦给你,说此事托付于你最为妥当。我当时太伤心了,没多想。后来你与我反目,我把你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遭,忽然就明白了。”荣烺说,“你即便与我反目,也不会效忠父皇那样昏馈的人。”
“那可不一定。公主太精明,不好打交道。反是陛下最好拿捏掌控。”
“你若只求权势富贵,就不是齐师傅了。”
荣烺说,“我有点累了。”
齐康问,“为什么?因为陛下与太子对你全无情义?”
荣烺看向齐康,齐康道,“父女兄妹只是一种血缘关系的名字,名字只代表名字,难道还代表情义?你这样让我觉着很好笑。”
“我以前觉着,我们应该是有情义的。”
“事实证明,那是错觉。”
“全都是错觉么?”
“在至尊权力面前,是这样。”齐康道,“不要露出这种愚蠢的神色来,这会让我想起你小时候整天一脸骄傲的跟我说,我父皇如何如何圣明,我兄长如何如何了不起,说真的,每次听你这么讲,我都想吐。”
荣烺百般愁绪都给齐师傅气笑了,“那真是辛苦你了,我竟没有看出来。”
“你一直眼神不怎么样。”
“是啊,我一直觉着齐师傅你是个好人来着。”
“这点也看得很偏啊。”齐康道,“我只是对你好,我对许多人是很坏的。”
荣烺觉着自己可能先要被齐师傅噎死,她揉着额角问,“祖母是把暗探交给你了么?”
齐康道,“宫外的在我手里。”
“祖母还有别的话给你么?”
齐康自怀中取出一只信封,双手递给荣烺,“还留了一封信,让我在恰当时给公主。”
荣烺接过,见雪白封皮外只有一个熟悉的大字:烺。
想到祖母,荣烺眼睛酸楚。信口用火漆封的完整,打开来,信上只有四字:取而代之。
落款是郑太后凤印。
荣烺强忍心酸,问,“祖母这是料到了么?”
“略一想都能猜到吧。娘娘看陛下长大,比您更了解陛下。”齐康摇头,“娘娘刚大丧结束,陛下就迫不及待的改建了万寿宫。简直一丁点的耐心都没有。办的事,没一件能看的。”
荣烺还有不解,“齐师傅你为何要装作与我反目呢?”
“那个呀!”齐康很直率地说,“那倒不是装的。我是看你毫无作为,想着娘娘可能看错人,想着不如做两手准备。万一你以后忽然振作了,我再回头不晚。你要一直窝囊下去,我站陛下那边儿也好过日子。”
荣烺气地,“你可真聪明啊!还两手准备,真是未雨绸缪!”
“过奖过奖。”齐师傅还怪谦虚滴。
与齐师傅商议后,荣烺大致也猜出宫内之人是谁了。她很奇怪,林妈妈一直在她身边,她竟全无半点察觉。
晚间,荣烺才有空问林司仪此事。林司仪道,“我受娘娘大恩,原本一直在宫外。后来才回宫的,娘娘看我还算周全,就让我专心服侍殿下了。殿下一直嘟嘟囔囔的想找暗探,我想宫里有皇后,也有柳嬷嬷与奴婢,您也没问过奴婢,奴婢也一直在想如何向殿下坦诚呢。”
“我不信。我先前多想知道暗探头子是谁啊,你看我着急都不说。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齐师傅是暗探头子?”
“这个是真不知道。”林司仪忍笑,“齐康的确一直在帮娘娘做事,但他后来位高权重,我着实没想到,他后来竟执掌了暗探。其实暗探并不是殿下想像中的力量,当初娘娘是担心被奏章欺骗,想打听些民间的实际情况,方设了暗探之位。后来也一直是这样。”
“那林妈妈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有许多事,知道了反要伤心的。”林司仪温柔的给荣烺梳头,“殿下会早产,其实是缘于一件案子。”
“案子?”
“那年蔡家发生了一件事,蔡氏女守了望门寡,彼时民风闭塞,蔡氏夫妇都希望女儿自尽守节,以全名誉。蔡氏女不甘就此死去,逃出门到帝都府告状,说父母要逼杀她。那年是春贡之年,蔡氏女的兄长是贡士第一,因此案闹大,太后得知后震怒,训斥了蔡家,夺了蔡贡生的功名。”
“这个案子我听说过。”
“徐国公很欣赏蔡贡生的才学,徐家想通过徐妃娘娘为蔡贡生说情。太后会插手此案,原是另有深意。太后希望能改善天下女子的处境,但陛下与徐娘娘没看出太后心意。徐娘娘说情的时候,被太后训斥。当时徐娘娘正怀着殿下,也许是害怕,心绪不安,回宫后就动了胎气,不足月产下殿下。”
“原来我早产是这个缘故。”
“是啊。”林司仪缓缓道,“太后有些后悔动怒,又觉着徐娘娘愚蠢,担心皇长子放在徐娘娘那里耽误了,就动了想抚养皇子的念头。”
“那为什么是我跟祖母长大呢?”荣烺不解。
“因为徐娘娘获知了太后的意思,她十分担心皇子到万寿宫后会与麟趾宫生疏。徐家也担忧皇子从此更亲近郑氏,就给徐娘娘出了主意,让徐娘娘主动将公主送给太后抚养。”
荣烺憋气。
林司仪柔声道,“徐家与徐娘娘的意思,太后一眼就看明白了。太后原也没有一定要抚养皇子的意思,见徐家多心,索性就将殿下接到万寿宫。”
荣烺气鼓鼓的,“我这不跟没人要似的么。”
“怎么能这么说呢?殿下出生后,太后就时常去看你,还常为你念经,总怕你生病。还早早为殿下取了名字,娘娘曾梦到一道火光自天而降,就为陛下取名为烺,乃光明之意。别人重田轻女,太后可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