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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成长时(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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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只长在笼中的鸟,这辈子没有离开过建康,根本不知道朱门外是何模样。直到看到儿子绘制的地图,她才知道,原来青州是这样的。

她祖父、父亲统治过的江山,原来如此壮阔美丽。世界这么大,她无缘相见,现在,该让她的儿子去看看了。

能画出山海的人,不该被困在方寸之间。

南阳公主平静地走回自己房间,找出一套未出嫁前的衣服。她久违地为自己绾发描妆,换上旧衣。她解开衣带,横在房梁上。

她撑了这么多年,疯疯癫癫形同泼妇,有时午夜惊醒,自己都觉得这副模样丑陋。如今他已经长大了,有了喜欢的女子,有了满腔抱负,她终于可以放心离开了。

南阳公主将纤细柔软的脖颈套入衣带,毫无留恋地踢翻凳子。

听说人死前会回放自己的一生,她闭上眼睛,等待父亲、兄长的出现。

这一次,希望时光停在她出嫁前。父兄俱在,少不更事,就够了。

·

大雨泼天,地上被砸起一层水雾,浩浩荡荡,像是要将整片天地都席卷其中。

萧子铎一直跪在雨中,两个时辰了一动不动。谢颖从窗户中扫到这一幕,莫名觉得心神不宁。她和萧道说:“将军,两个时辰了,二郎还在外面跪着,你看……”

“让他继续跪。”萧道冷冰冰道,“不孝之子,你心疼他做什么?等他知道错了,明白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叫百善孝为先再起来。”

谢颖眼皮跳得更快了,她正要说什么,忽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从外面跑来,过门时还被绊了一跤:“将军,夫人,大事不好了!兰园那位自缢了!”

萧子铎原本漠然跪着,白衣打湿后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他脊梁笔直得像一柄剑,孤高冷漠,哪怕天塌下来也浑不关心。但小厮的话说完,他缓慢抬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流向下巴,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猛然反应过来,根本不管萧道的罚跪令,转身就朝兰园跑去。

萧子铎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兰园,沿途似乎撞到了人,被他一把推开。他疯了一样冲入南阳公主的房门,等看到里面的景象时,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倒流,霎间冷冻。

她悬在房梁上,双目紧闭,身体微微晃动,已死去多时了。

萧道也跟过来看,他身后围满了撑伞的奴婢,但他还是被淋得半湿。萧道进门,迈过门槛时不知道走神还是没看见,竟差点被门槛绊倒。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鹅黄色的衣服,随后才是她的脸。萧道记得他们初见时她就穿着鹅黄色的衣服,自小受宠的公主骄傲美丽,明艳不可方物,回眸一笑便压过十里春风,满园花开。

萧道身体晃了晃,多亏后面人及时搀扶才站稳。她死了,她死了?

他以为以她的骄傲,绝不甘心让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享受荣华富贵,他不死,她绝不肯死去。她屡次刺杀他,好几次差点成功了。萧道以为他们此后就会这样相互厌恶,相互折磨,可是现在他还好端端活着,她怎么自己死了?

凭什么?谁许她死了?

谢颖急匆匆从后面赶来,她一进门,看到已经被放在地上的女人,不知道松了口气还是更提起心。她假装没看到萧道完全失控的脸色,柔声说:“将军,她毕竟是公主,穿着这么旧的衣服入殓不像话,最后一程就让她体体面面地走吧。”

耳边嘈杂声越来越大,很多人都过来了。萧道知道不能被人看笑话,勉强打起精神说:“给她换寿衣吧。”

谢颖使了个眼色,示意丫鬟们上前。然而侍女才靠近,一直安静跪坐在南阳公主身边的萧子铎突然爆发,哑着嗓音喝道:“滚!”

萧子铎亲手将南阳公主从房梁上放下来,随后就跪坐在南阳公主身边,静默地像一座玉雕,谁能料到他忽然发作。侍女们被吓了一跳,壮着胆子说道:“二郎君,这样入殓不合规矩……”

她们没说完,对上萧子铎的眼神,突然齐齐打了个哆嗦。谢颖也被萧子铎的眼神吓到了,黑幽幽的,里面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压抑到极点,看着都邪性。

谢颖觉得奇怪,他平日看着窝囊废物,怎么会有这么瘆人的眼神?

谢颖撑着架子笑了笑,端出温柔宽厚的嫡母范,对萧子铎说:“二郎,我知道你丧母难受,但凡事都有规矩,她……南阳公主已嫁作萧家妇,梳着未出阁的发髻不成体统。你先让开,让丫鬟们给南阳公主重新梳妆。”

谢颖说到后面自己说不下去了,胳膊上已经爆出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萧子铎眼睛里黑的看不见光,像看着一件死物般,冷冷说:“都滚,她不想看到你们。谁再敢踏足此地,来一个我杀一个。”

南阳公主死后,萧子铎像活生生变了个人,所有人看了他就害怕,奴仆都不敢靠近兰园。谢颖不敢再摆贤妇范了,任由萧子铎料理南阳公主的后事。他亲手将南阳公主收殓,亲手埋到城外,亲手雕刻墓碑,全程不假任何人之手。

谢颖被当众拂了面子,有些悻悻,唯有报复般想,南阳公主身为人妇却不入萧家祖坟,孤零零埋在城外,与孤魂野鬼何异?日后都不必她争,与萧道合葬之位就是她的了,等将来登族谱,她才是萧道唯一的正妻。

萧子铎没有遵循如今世家盛行的停灵七天等佛教讲究,他也没有选择萧家祖坟或皇陵,而是找了片能看到远方的高地,静静将南阳公主埋了。这场丧事办得可以说完全不守规矩,但回来后,他却按照最严苛的礼仪,替南阳公主守孝。

谢玖兮这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她不断地想,如果她骑马再快一点,或者从地陵脱困那夜她没有睡觉,是不是就能救起谢老夫人?明明她炼出了不死药,明明只差一点,却因为她错过了。

甚至,要不是她不给谢家丫鬟留信就偷跑出去,谢老夫人根本不会急得生病。她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心口发痛她也不去管,任由痛意惩罚自己。

她活得日夜颠倒,不知今夕何夕。忽然有一天,她听到窗外侍女们闲聊:“听说了吗,萧家那位死了。”

“哪位啊?”

“还能是哪位,当然是那位南阳公主了。要我说死了也好,她活着皇帝猜忌萧家,萧将军好意留她性命却被她刺伤,连姑夫人也尴尬。不如死了,大家都清净。”

“哎,连她也死了。命运真是无常,她当初号称皇族第一美人,是最受宠的嫡出公主呢。”

“可不是么,听说还是她儿子亲手埋的。萧二郎也真是可怜,摊上一位发疯的母亲,忍了这么些年,如今可算解脱了。”

一窗之隔的室内,谢玖兮眨了眨眼睛,眼眸焦点终于凝聚起来。

谢玖兮听说南阳公主的死讯后,连衣服也来不及换,连夜翻墙来萧府。她找到她无比熟悉的兰园,然而里面一片死寂,和她记忆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谢玖兮赶快跑往正堂,她看清里面人的背影后心脏狠狠一抽:“既明……”

萧子铎跪在灵前已经三天了,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一动不动看着面前黑漆漆的牌位。他像做梦一样听到有人唤他既明,那道声音像一束光,一双手,将他从暗无天日的深渊惊醒。

萧子铎回头,看到了一身素衣的谢玖兮。

谢玖兮接触到他的视线时心中钝痛,泪如雨下,用力朝他跑去:“既明,我来了。”

萧子铎伸手接住她,将她紧紧揉进怀里,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中,融为一体,永不分离。他开口,声音不知为何哽咽:“皎皎,她死了,我没有亲人了。”

谢玖兮眼泪簌簌掉落,她在他的肩膀上擦干眼泪,压着哭腔说:“还有我。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萧子铎自从南阳公主死后就一直紧绷着,他亲手将南阳公主从房梁上放下来时没有哭,给母亲埋土立碑时没有哭,独自在灵堂守孝时没有哭,直到听到谢玖兮说“还有我”,他体内涌上来一股撕裂的痛意,噗地吐了口鲜血,这才感觉到窒息的悲伤、疲惫。

萧子铎紧紧拥着她,垂头抵在她肩上,眼睛不住发酸:“她走前穿着未嫁人时的衣服,梳着闺阁发髻。她不想有我,她完全不希望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谢玖兮感觉到后肩的湿意,用力抱住萧子铎,坚定说:“不会的。如果她心存死志,早就动手了;如果她活着是为了杀萧道,那为何她自尽前没有再尝试刺杀?你以为她不爱你,活到今日只是为了复仇,其实,她是为了看你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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