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听到是个女孩,脸上难掩失望。这时候,又一个侍女满手是血地跑过来,慌慌张张道:“老夫人,三娘子血崩了……”
东方一轮朝阳喷薄而起,三娘子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谢老夫人看着襁褓中稚嫩的女婴面颊,叹息道:“儿女都是天定,强求不得啊。”
老仆在旁边看着,心酸不已。谢家三郎芝兰玉树,名满建康,可惜他对朝政毫无兴趣,每日沉浸于山水。半年前,谢三郎在寻访仙迹时失踪,就此下落不知。谢家找了许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谢三郎还活着的希望十分渺茫。
谢老夫人得知谢三郎的噩耗后十分悲痛,幸而三郎之妻王氏有孕,谢老夫人盼了六个月,只希望这是个儿子,能为三郎延续香火,可惜最终仅是个女儿。
更不幸的是,三娘子王氏产下遗腹女后,也血崩而亡。
接连失去儿子儿媳,谢老夫人叹道:“罢了,兴许都是命吧。可怜你一出生就没了父母。”
金光洒在谢老夫人身上,她转头,看向东方徐徐升起的红日,说:“三郎生前最爱《九歌》,《东君》云,夜皎皎兮既明,你生在日出之时,便叫玖兮吧,小字皎皎。”
老仆一听,劝道:“老夫人,这一辈娘子们都从韫字,小娘子叫玖兮,恐怕太惹眼了。不如,给她改成韫皎?”
谢老夫人说:“韫乃藏,容色、珠玉是祸根,须得掩藏,而太阳光哪能藏得住呢?她生来就没有父母兄弟,名字不起得响亮些,以后恐怕会被那些捧高踩低的人看轻,张扬就张扬些吧。”
谢老夫人执意如此,老仆只能应诺。谢老夫人发现怀中的孩子似乎格外安静,完全不哭不闹。她奇道:“我这些年也算看过不少孩子,但第一次见这般灵秀的。刚出生的孩子哪个不是皱巴巴的,唯独她,这才多久,皮肤就像玉一样莹润了。”
老仆有意凑趣道:“三郎生前精通玄术,大家都说三郎得到神仙点化,白日飞升了。说不定,我们四小娘子便是仙人投胎呢。”
同样是生死两隔,谢三郎飞升似乎比死亡要好接受的多。谢老夫人也宁愿相信三郎是飞升成仙了,这个女儿就是他给家里人的念想。谢老夫人抱着孩子,慢慢走向荣寿堂:“她小小年纪就失亲失怙,交给下人照顾恐怕会怠慢,正好我要教养韫容,把她一起放到荣寿堂养着吧。”
老仆陪着谢老夫人回荣寿堂,进门后,打探消息的仆妇已经在回廊下等着。仆妇上前,附在谢老夫人耳边说:“老夫人,昨日萧家传来消息,姑太太生了,是位公子,起名叫萧子锋。”
谢老夫人淡淡应了声:“好事啊,不枉她们母女钻营二十年,终于如愿了。”
这位姑太太是谢老夫人的庶女谢颖,嫁给兰陵萧氏嫡长子萧道。衣冠南渡以来,朝中越来越看重门第,谢家门第虽然也不低,但庶女想嫁萧家的嫡长子,恐怕还不行。
谢颖能如愿,乃是因为萧道娶的是继室,而且当时情况危急,根本没有时间可挑,谢颖自告奋勇,这才当上了萧家夫人。
谢老夫人坐下后不久,谢家长孙女谢韫容就来给祖母请安了。谢老夫人指着襁褓,对谢韫容说:“你三婶婶命薄,年纪轻轻就去了,只留下你四妹妹,叫玖兮。以后,你们姐妹两人要相互扶持。”
谢韫容应是,她看出来谢老夫人还有事要商谈,主动抱着谢玖兮到内室玩。隔着薄如蝉翼的纱,外面的声音陆陆续续传进来:“二姑太太得子,我们做娘家的不能怠慢,去库房挑些贵重礼物送去萧家。”
仆妇应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老夫人,那位昨夜好像也生了个儿子,您看贺礼准备一份还是两份?”
外面陷入一片寂静,过了片刻,谢老夫人端肃的声音传来:“萧家没来通知,我们就当不知道。那位毕竟已经被废了,她的儿子和萧子锋可比不得。”
谢韫容专心听着外面的话,一不留神头发被人拽了一下。她低头,看到谢玖兮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清澈的像是黑玉。她不哭也不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盯着谢韫容,仿佛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
谢韫容笑了笑,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发丝抽出来,说:“你也听到了吗?别急,你以后肯定会见到萧家表兄弟的。说来真是巧,你们三个竟然生在同一天。”
谢韫容自小养在老夫人膝下,精心教养,是谢家最引以为傲的名门贵女。她一心钻研琴棋书画,鲜少接触那些隐私八卦,对姑姑家的事只是隐约有耳闻。
二姑姑是大司马参军萧道的继室,萧道原本是驸马,他的原配妻子南阳公主因为卷入废太子刘劭谋反案,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更讽刺的是,征讨刘劭的人,正是萧道。
新帝登基后,大肆屠杀刘劭的亲眷,南阳公主作为刘劭的同胞妹妹,本来也难以幸免。但萧道深情,为妻子求情,最后南阳公主保住一命,但不配再做萧家的宗妇,从妻贬成妾。
萧道大张旗鼓迎娶新妻,对方是陈郡谢氏的女儿,虽然不是嫡出,但姓氏已足够体面。而南阳公主被囚在别院,没名没分地生下一个儿子,正好还和新妻同一天临产。
谢韫容叹气,对着面前什么都听不懂的谢玖兮说:“你啊,不幸生在乱世,又幸而生在谢家,至少日后不用面对贬妻为妾这种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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