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是魔族。”少昊不为所动,道,“你身为血统高贵的东夷神女,却时常和一个魔族走在一起,你让天界其他人如何看你,如何看东夷神族?无论他人怎么样,他的出身,就已经注定他不配。”
羲九歌嘴唇微动,但是面对少昊的眼神,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少昊注视着羲九歌的背影,等她走远后,少昊猛地拂袖,桌案上的茶具霎间碎成齑粉。
侍从连忙跪下,不知哪里触怒了白帝:“陛下……”
少昊面容冷淡,问:“和她一起去东天界的人,还是上次那个黎寒光?”
“是。”
少昊没有做声,微微眯了眯眼。
少昊说到做到,很快蓐收就带着他的堂弟来了。有白帝在,那对夫妻诚惶诚恐,羲九歌实在看不出他们的秉性。但他们这么讨好白帝,想来日后对柯凡不会差。
羲九歌将柯凡送到蓐家,亲眼看着柯凡被养母哄睡着后,就连夜离开西天宫。从东海到昆仑几乎要跨越整个天界,她又绕道来了趟西天宫,所以,等她回到雍天宫时,已经开课一个月了。
雍天宫除了每年岁考前后,其他时间都像一个大型玩乐场,宴会、庆典接连不断。羲九歌在日暮时分赶到雍天宫,她先去姬少虞的寝宫,但宫内无人,守门的宫娥说玄太子去参加商金郡主的赏月宴了。
又是宴会,羲九歌都服了,姬宁姒哪来这么多名头设宴。她立刻赶往设宴的地方,最外圈的宾客正在相互寒暄,他们忽然感觉到一阵灵气逼近,看到羲九歌时狠狠怔了一下:“明净神女……”
动静逐渐传到里面,所有人都回头,查看这边情况。羲九歌快速扫过人群,她都已经收回视线,又不敢置信地看回去。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烛鼓真的在场,正在和人摇骰子喝酒,玩得不亦乐乎。
他但凡有一点点愧疚、悔恨,羲九歌都能告诉自己,白帝和西王母是对的。但是,死者尸骨未寒,他已经光明正大出入宴席,肆无忌惮地玩乐。
他仿佛拿准了没人会查到他头上,就算查到了也不会对他怎么样。别说闭门思过,他连担惊受怕都没有。
烛鼓察觉到有人看他,回头,看到羲九歌时挑挑眉,大剌剌笑道:“呦,明净,你回来了?别人都说明净神女勤学苦练,堪称神族典范,我爹成天拿你念叨我。没想到你比我还狠,一缺课就是一个月,原来也是同道中人啊。我新设了一个赌局,你要来参加吗?”
羲九歌看着他,连礼节性的微笑都欠奉:“不了,敬谢不敏。”
姬宁姒今日穿了身华丽礼服,袖口镂花,正好若隐若现露出她胳膊上的伤口。姬宁姒满意享受着众人的安慰和簇拥,她正在男人堆中游刃有余,后方忽然传来骚动声。他们几人惊讶回头,看到一位女子穿着和宴会场合格格不入的白衣,沉静冷淡朝他们走来。
她身上衣裙十分简单,唯独袖摆用金线勾勒出三足乌纹,然而,她并没有被旁边盛装打扮的宾客压住光彩,反而显出一种超凡脱俗、至简至雅的贵态美来。
她往这里一站,倒显得其他人庸俗了。
羲九歌没有搭理众多问好的、搭话的声音,直接停到姬少虞面前,说:“姬少虞,能否借一步说话。”
姬少虞感觉到羲九歌的脸色不对,也顾不上姬宁姒,转身就要走。姬宁姒看到羲九歌竟然来她的宴会上砸场子,心里很不高兴,她笑着说道:“哎呦,明净,你和少虞哥有什么话,非得背着我们说?”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人是未婚夫妻,姬宁姒似真似假开着玩笑,周围人都露出了然的笑意。羲九歌淡淡望了姬宁姒一眼,完全不理会他们的调侃:“私事,不方便。”
姬宁姒笑容僵住,而羲九歌已经转身走了。姬少虞左右看看,最终还是快步追向羲九歌:“九歌,等等。”
姬宁姒脸上一瞬间露出狰狞之色,很快又浮起笑来,用袖子挡住脸,玩笑道:“明净神女眼界真是高呢,连我都不想理。”
姬少虞一直追着羲九歌走向僻静处,眼看四周无人,他快步追上羲九歌,小心翼翼问:“九歌,你怎么了?”
羲九歌暗暗吸了口气,知道这件事迟早都要面对。在此之前,她想再试一试。
羲九歌不知不觉捏紧了手指,眼中含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少虞,石画幕后主使的事,你知道吗?”
姬少虞听到她叫他出来竟然是为了这种事,顿了顿,微叹道:“知道。”
羲九歌问:“玄帝是怎么和你说的?那个人是烛鼓吗?”
“父帝没说是谁,但曾祖有话,让我们私底下不要再谈论这件事了。”
他们没有明说,但玄帝和黄帝这个表现,基本坐实是烛鼓了。要不然,黄帝大张旗鼓让自己的直系后辈去方壶胜境调查,等查出来后,反而又不深究了。除了烛鼓,还有谁能让黄帝如此忌惮。
羲九歌问:“可是画中死了那么多人,我们就这样让他逍遥法外吗?”
姬少虞眨眨眼睛,都没明白羲九歌在问什么:“不然呢?他是烛龙的儿子啊,我们还能为这点小事,落先天神祇的面子?”
羲九歌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反问:“你觉得这是落面子?”
姬少虞见羲九歌急匆匆来找他,还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话,结果竟然是这些琐事。他心中不无失望,上前欲要拉羲九歌:“九歌,这些事都过去了,你还纠缠这些做什么。死的那些人都是普通神族,曾祖会补偿他们的家人,对他们而言,说不定是因祸得福。最近宁姒得了一种酿酒秘方,设宴请我们品尝,正巧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羲九歌后退一步,手腕避开了姬少虞的手。姬少虞愣了下,平静如常地收回手掌:“九歌,你到底怎么了?”
羲九歌听到心中只想笑,他竟然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没事。你回去吧,我赶路累了,想回去休息,宴会就不参加了。”
“那我送你回宫……”
“不用。”羲九歌后退,淡淡说,“我想自己走一会。”
羲九歌听到那些说笑的声音就心烦,她一路背着人声走路,哪里冷清去哪里,渐渐的远离尘嚣,走到了海边。
羲九歌踩着海边乱石,慢慢走在岸滩上。一轮圆月悬在她身侧,海水从黑暗深处涌来,扑到她白裙边,又贪婪退去。
羲九歌走得漫无目的,事实上,她的人生路也是如此漫无目的。
师父,兄长,未婚夫婿,她生命中不同领域最重要的三个人,分别给了她一击重击。她以为自己的师门是天下正道之首,她唯一的亲人是高贵仁德的帝王,她的未婚夫虽出身尊贵依然不改赤子之心。
她以为她带柯凡出画是救人,可是,外面分明是一个更可怕、更荒诞的世界。
她想起在溯月昙幻境中魔柱说的话,那时魔柱说她是一个身份高贵的提线木偶,羲九歌不屑一顾。现在想来,她可不就是提线木偶吗。
之前她以为自己只是不知感情,并不影响她做一个有用的好人,如今她才发现,原来,她连正邪对错都不知道。
羲九歌突然觉得累,她停在海边,默然望着大海深处。海潮渐渐升高,将她的裙角吞没。她一袭白衣伫立在茫茫夜海,像是一叶孤舟,随时要被吞没。
海水已经涨到她的小腿,下一阵海浪涌过来前,忽然被从中间斩断。羲九歌脚下海水分成两半,渐渐变成一条路,通向后方岸堤。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