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不知何时,她仿佛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唤她:“九歌。”
这是谁?
羲九歌想要寻找这个人,可是简单一个睁眼的动作,她似乎花了很久。她双眼掀开一条缝,迷蒙中看到了上方粼粼波光,阳光从上面照入,整个世界都布满了浅蓝色的波纹。
这一眼已经耗尽她全部力气,她再度闭上眼睛,沉睡过去。
羲九歌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朵莲花中,底下碧波千顷,四周皑皑白雪。侍女们看到她醒来,诚惶诚恐地跪下。在一片混乱中,羲九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羲九歌,太阳神母羲和之女。只可惜羲和在生她前陨落了,羲九歌先天不足,从上古沉睡至今,最近才终于苏醒。
一个月前,她在瑶池中睁开眼睛,西王母感觉到封印破碎,将她从湖底取出。羲九歌神魂已经齐全,身体也完好无损,不知为何依然昏迷不醒。西王母将她放在瑶池莲花中,让她最大程度吸收日照,如果羲九歌再不醒来,西王母就要请五帝过来商议了。
幸好,羲九歌照常苏醒了。
羲九歌醒来后,依然不能离开瑶池。在这里,她见到了很多人,可是,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自己是谁都要靠别人告诉她。她对自己最早的记忆,便是封印在瑶池底部时,那似真似幻的一声“九歌”。
她不认识这个声音,但她忍不住想,这是不是自己的母亲?
西王母是三界中唯一拥有不死药的人,并且在瑶池边种了蟠桃,可益寿延年、长生不老,在天界历来一药难求。因此,瑶池也是不可多得的疗伤圣水,相传凡人只要喝一小口瑶池水就能羽化登仙,得琉璃纯净体,生无垢菩提心。羲九歌能在瑶池中休养,实在大机缘。
羲九歌沉在湖水中,盯着上方的星空发呆。岸边照顾蟠桃树的仙娥兴许以为周围没人,一边修剪枝叶一边闲聊:“你听说了吗,明净神女的册封旨意送来了,上面盖着五方天帝的帝玺!五帝王不见王,自天界建立以来,五帝帝玺就没有合起来过。明净神女的册封玉册上竟然能盖满五个帝玺,真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份了吧。”
另一个尖细些的声音说道:“可不是嘛,连西王母都十分重视她,据说,西王母有意将明净神女收为徒弟。”
“什么?王母一手创建昆仑仙道,随便指点一番就能让人建功立业,当年黄帝打蚩尤时,还是西王母出手赐兵书阵法,轩辕氏才终于挽回败局,打败了那个邪魔。不知多少人想入昆仑道场,得王母一字赐教,可是,王母从未收过任何徒弟。一个刚刚苏醒的女子,怎么就能让王母破例了呢?”
“谁让她是羲和的女儿?”另一个仙娥艳羡道,“她命可真好,什么才能都不显,便有人源源不断为她送来灵宝资源,西王母还要亲自教导。有王母提点,恐怕是头猪都能飞起来。唉,我怎么就没投一个好胎呢?”
羲九歌看不到湖边的人,但听到仙娥压低了声音,悄悄对同伴说:“但你有没有觉得,明净神女……好像不太对劲。”
“什么?”
一阵衣袖的摩擦声,说话的仙娥用气音道:“前几日白帝来了,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给她定做护身法宝,这么好的兄长,我看着都感动了,可是明净神女没有一点波动,事后提起白帝也像个陌生人一样。她不说不笑的,我和她对视都瘆得慌。你说,她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嘘!”同伴连忙示意仙娥小声,随后两人津津有味地八卦,“不至于吧?羲和女神温柔美丽,恩泽万物,女娲只受凡人、华族推崇,但羲和可是无论部落、无论信仰,被三界所有人尊敬爱戴的女神。羲和神拼尽全力留下来的女儿,竟然是个傻子?”
“是个傻子还好了,昆仑有的是开智的灵药,大不了慢慢教。怕的是她是个养不熟的疯子,她拥有这么高的身份,要是做起恶来,那还了得?”
“不至于吧……”
“不好说。”仙娥叹了一声,努嘴道,“你是没见到她的眼神。白帝、西王母对她尽心尽力,如果她对兄长、师门都没有感激之心,怎么能指望她当个好人呢?”
两个仙娥挎着篮子,一边说悄悄话一边走远了。等她们离开,羲九歌慢慢从湖底浮上来,她倚在莲花边,歪头,十分茫然:“感激?什么是感激?”
她刚刚醒来,身体是个少女,但心智空白一片,无异于婴儿。她心中空空如也,没有波动,她便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这样。
可是现在,羲九歌第一次意识到,好像别人不是这样。只有她是个另类,以致于昆仑最普通的小仙娥都要担心她恩将仇报、为祸作乱。
她竟然这么怪异吗?
自从这天之后,羲九歌就格外注意观察别人,想表现得和别人一样,也就是成为一个“好人”。西王母没有太多精力事必躬亲,遂给她送来许多典籍,让她先自己看,有不会的再去问西王母。
昆仑是仙道,讲究的是克己复礼、断情绝欲、以天下为己任。身边所有人都和羲九歌说,她身份如此高贵,天赋如此强大,她一定要担负起神女的职责,匡扶正义,守护天下。
羲九歌看了许多道家典籍,从中学习做一个好人、好妹妹、好徒弟、好妻子,待日后她接过昆仑,还要成为一个好君主。
她最开始活的非常累,必须拼尽全力才能满足所有人的期待。后来她就习惯了,天界有史以来最理想、最完美的神女称号,由此慢慢传开。
可是,羲九歌的心始终空落落的。她按照书上的指示,表现出温柔、善良、宽容、有正义感等等美德,但她却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能感受到喜怒哀乐惧,但很短,像鱼的记忆一样,轻轻一点就过去了。她不懂是什么让一对夫妻长期恩爱,让一个人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舍命,让一群臣子对国家忠诚。
她只是被动扮演着书上的角色,她想,可能世界就是这样吧,不需要问为什么,这样做对,照着做就是了。
羲九歌这个想法刚落,耳边骤然响起一道不辨性别、不辨年龄的声音:“你这么辛苦,连每日睡觉都不敢松懈,可是,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羲九歌霎间警惕,暗暗环顾四周。这是昆仑重华宫,西王母专门留给她的寝殿,内外布有重重阵法,为什么会有不明之物潜进来?
“不用找了,你找不到我的。”
羲九歌沉住气,问:“你是谁?”
那道声音颇为可惜:“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可惜再相见时,我还是我,而你已经被捏成另一个人了。你这个样子,都不如那个顽劣无知、天真残忍的七岁女童有意思。”
“你到底是谁?为何在此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声音笑了一声,说,“西王母肯定没告诉你,你根本不是刚刚苏醒,早在许多年前,你的神识便已恢复意识了。他们不说,还给你灌输一些善良仁义、贤良淑德的书,真是可笑。你现在活的都不如一个七岁女童,至少她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而你,却是一个提线木偶。”
“一派胡言。”羲九歌虽然没有情感,但跟在西王母身边学习多年,已经学会成人的思维,她找到声音话中的漏洞,断然道,“你在说谎。若我早有意识,为何我毫无记忆?”
“因为瑶池。”声音说道,“瑶池号称是升仙圣水,琉璃纯净体,无垢菩提心,呵,不就是强行洗掉所有感情和人性,让自己变成一个无欲无求的工具吗?而你们,却将之称为仙。”
它话语中对昆仑仙道殊为不敬,羲九歌不打算再和它废话了,她手指结出法印,打算召唤除邪阵法。声音笑道:“凡人发明出的小玩意,焉能伤到我?我和这片大陆同生同息,凡人,甚至是神族,都不过是不请自来,还自认是世界主人的寄生虫。”
羲九歌觉得它的话越来越荒谬了:“大陆乃盘古身体所化,你算什么,敢出此狂言?”
“你不信?那你不妨去魔界看看。九百年前,你的神识曾飘到过那个地方,后来西王母发现你有一缕神识逸散在外,摆出招魂阵,将你的神识召回,用瑶池洗去记忆了。”
“我为什么要信你?”
“无非就是走一趟。”声音不紧不慢说道,“看你敢不敢戳破你所谓的完美身世,面对真实世界了。”
羲九歌完全不相信这个声音的胡言乱语,因此,她毫无畏惧地点了头:“好。”
·
魔界。
地下,一层层高而沉的石阶铺陈而下,围成一个斗拱,四周刻着浮雕画,里面的天神或腾云驾雾,或摘星布月,强大又神圣。
雕像中的神正在解救人世间苦难,可是,他们睁着眼睛,却对此刻斗兽场中的一切视若无睹。黎寒光站在中心石台,他和魔兽鏖战四个时辰,终于,耗死了这只怪物。
轰隆一声,魔兽庞大的身体倒地,黎寒光也耗尽力气,脱力地摔倒在台上。
魔兽死了,站在观赏台上的人相互交谈,一个人似乎说:“这次比以往快了一炷香,去请家主来……”
黎寒光懒得再听了。是谁来又怎么样,反正等着他的,都是无穷无尽的杀戮。
两百年前,黎瑶写信回九黎族,说她嫁人后思家心切,想将黎寒光接来,一来慰思乡之苦,二来,也是给常雎找一个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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